第二日傍晚,初霁翻着昨日的起居注,范俭洋洋洒洒的写了很多,岑嬷嬷见她笑的很开心,说道:“娘娘,写了什么?”
初霁眼睛亮亮的,“原来范大人是个妙人。”
范俭不仅写了昨日的,还把前些日子的起居注都补了,文笔很好,从初见到如今,写的有板有眼,要不是初霁是当事人,初霁自己都信了他写的。
在范俭的渲染下,一段堪比话本子的帝王宠妃的故事跃然纸上,然后在昨日的起居注里,小小的加了一句,‘帝王情难自禁’。
噗嗤一声,初霁又笑了。
岑嬷嬷替她上了一叠小小的冰盏,天气热了,魏明帝让她们按太医院的方子,不能给初霁食过多,只能小小一叠,在最热的时候消消暑气。
这也是太医的嘱咐,初霁幼时采药曾跌落寒潭,虽调养许久已无大碍,但太医不敢马虎,岑嬷嬷等人自是万分小心。
岑嬷嬷也笑道:“奴婢进宫时,宫中老人都说,要说最能知圣意的,除了陛下跟前的内官,就属起居史官最为聪明。不聪明的,早就被陛下逐了去,怎会放在眼前碍眼。”
初霁嘟囔道,“陛下竟纵着他乱写一气。”
岑嬷嬷嘴角微勾却不好接话了,陛下纵着的事情还少么,她们私下里都在嘀咕,陛下哪是在养妃子,倒像是在娇养一个得宠的姑娘。
春儿却急匆匆的走进来,“娘娘,出事了,玉堂宫有孕。”玉堂宫是孙昭容的住处,因着她要照顾六皇子,特地辟了一宫主位给她。
初霁似是没听清,“什么?”
春儿又说了一遍:“玉堂宫有孕。”
未央宫的人似乎有些发懵,他们自然不会以为这孕事是魏明帝的,且不说之前魏明帝从不临幸后宫,就是这些日子往返后宫,也是只来的未央宫,这玉堂宫的孕事难不成做梦就能怀上?
还是魏明帝分身有术,歇在了未央宫还能去玉堂宫?
初霁眨了眨眼,说道:“春儿,你细细的说。”
“娘娘,”春儿说道,“今日孙昭容食了早食就恶心呕吐,六皇子吓坏了,慌慌张张的跑出去要找太医,孙昭容拦都拦不住,等太医到了,诊了脉,便慌了,非要皇后娘娘到场才肯直言。”
“玉堂宫一早上闹腾极了,宫人们见太医的模样,还以为是疫症,哭哭啼啼的就往凤仪宫跑,钱女官听是时疫,当即变了脸色,通传六宫,勒令各宫无事不得外出,匆匆忙忙去了玉堂宫。”
“后来才知是孕事,只是这下,便是孙昭容想瞒也是瞒不住的,如今宫中怕是都知道了。”
初霁缓缓的靠在迎枕上,疑惑的看向岑嬷嬷,“宫中皆是内侍,孙昭容是怎么怀上的?”
宫中能行走的男子除了魏明帝就是众位皇子,成年的秦王成王也只会向寿康宫凤仪宫和各自的母妃请安,而魏明帝这些日子有眼睛的都能看到,除了紫宸殿,只往未央宫而来,孙昭容的孕事,实在是蹊跷。
岑嬷嬷想了想,脸色微变,“可是,东宫?”除了魏明帝和诸位皇子,能在宫中行走的也只有还住在东宫的安王了。
初霁蹙了蹙眉心,她总觉得不是,安王的王妃还有两位侧妃都是京中有名的美人,孙昭容并无过人之处......
这上下满宫皆知的,孙昭容无论说出的人是谁,都是难以善了的,只是太古怪了,孙昭容要是真的有奸夫,会如此不小心的就让六皇子这般喊出去吗?可要是弄假,初霁也觉得不可能,太医院的太医医术了得,这番前去的虽不是太医令,却也是其中数一数二的太医,平时也要到未央宫请平安脉的。
初霁心下有些烦躁,进宫有些日子了,一直过的很太平,没成想事情一来,便是这般的大事,不论是谁出的手,无论怎么收场,都像是一场难堪。
魏明帝走进来,见未央宫屏声静气的,挑了挑眉,他挥手让身边人都下去了,在初霁身边坐下,取过冰盏中的葡萄,放了一颗在初霁的嘴中。
初霁疑惑的看向他,还是将葡萄咽了下去,有点酸,初霁皱了皱眉,推开了魏明帝手中的第二颗葡萄。
初霁叹了口气,“您不生气?”
魏明帝静静看了她一会,嗯了一声,对着初霁说道,“你去查查。”
初霁有些犹豫,“若是彻查,只怕......”不论查出是皇子,还是安王,这收场......
魏明帝不说话,他其实记不起孙昭容长什么样了,他的皇子不多不少,登基的时候,嫡子庶子暴毙,留下了剩下的四名皇子,而在六年前,老五在莲花池中溺亡,他惩戒了一众宫妃,将老六交到了才进宫不久还未承宠的孙昭容手中。
这么些年来,他从未进后宫,老六高烧不退,烧坏了脑子的信传来,他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似是意料之外,但又隐约觉得,必然如此。
初霁张了张嘴,感觉到魏明帝似是有些沉默,顿了顿,轻轻问道:“您.......?”
魏明帝摇摇头,“无事。”魏明帝起身进了内室洗漱。
春儿趁着机会在初霁耳边说道:“凤仪宫传了讯儿,让娘娘您明日前往玉堂宫,贤德二妃也是如此。”
初霁抿了抿唇,她知道玉堂宫如今已经封了宫,就是六皇子现在也已经被接到了凤仪宫。
不一会儿,初霁就听到魏明帝换衣服的声音,她示意春儿出去,自己走了进去。
魏明帝已经半躺在床上,靠着床头,眉目有些倦意,在想些什么。
初霁吹灭了灯,在他身边躺着,握紧了她的手。
魏明帝动了动,将初霁拉入怀里,他很喜欢她靠着他,初霁靠着他的时候,总是紧紧贴着他,这样很好。
魏明帝睁着眼睛,低声说道,“珠珠儿,有句话,我一直觉得是错的。”
魏明帝的声音很低沉,似乎还有丝感叹。
“破镜是不可能重圆的,无有这种可能。”
初霁觉得,她似乎在接近他的过去,初霁愈发靠近魏明帝,将手放在他的胸口,那里有一条疤,伤口很深,很长,这么多年下来,还是很明显,她轻轻的抚着它,“嗯,我知道。”
魏明帝捉住她的手,将它放在他的心口处,初霁能摸到他的心跳,很有力。
“珠珠儿,我曾有个贵妃。”初霁闻言,用指甲扣了扣他的心口。
魏明帝笑了笑,“穆氏是个张扬的性子,与所有的世家子一样,妻贤妾美,是我为燕王时的记忆。”
初霁低低应了一声。
魏明帝叹息,“有些事,我是不如兄长的,杨津曾怒斥我不及兄长半分,也有其道理。”
初霁不愿意听他这般讲,用力用指甲掐了掐他,魏明帝侧身,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珠珠儿,我不如兄长。”
魏明帝陷入回忆,他仍记得,父皇打下天下,帝位自是由熙文太子继承的,他从未不满,他觉得,这帝位本就应该由熙文太子的。
因为,他的兄长,熙文太子裴寂,对他说......
熙文太子却双眸清亮,对着他朗声说道:“阿弟,百姓之幸福,饱其腹,暖其身就够了吗?是不够的......远远不够,阿弟你要帮我!”
魏明帝觉得他在异想天开,他隐约觉得,熙文太子想践行的道路无比艰难,但出生至今从无二错的长兄,让他敬佩,他整整思考了三个白天和黑夜,然后与熙文太子辩论了许久,从古至今,没人走过的道路,都充满着危险。
只是熙文太子坚持,甚至向他鞠躬拱手,“世间帝王皆如此,我便要如此吗?还请阿弟助我!”
所有人都说熙文太子与他是大魏的立国双星,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对他的长兄,有多敬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始终践行自己的理想是多么让人动容的事。
所以初霁说‘世间女子多如此,她就一定要如此吗?’的时候,他心中的震颤。
后来时间久了,他觉得他兄长也许是对的。六年前,最后一丝和平的幻象终被戳破,无论他保护的多好,老五还是在宫中溺亡了,举目望去,竟难有幸福人。
魏明帝轻轻抚着初霁的长发,“珠珠儿,替我好好的查,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谁都不要怕。”
初霁低声说道,“熙文太子,是个耀眼夺目的人吧?”她想。可这样的人,却在一个平凡的日子了,暴毙了......
魏明帝露出一丝怀念,“嗯。”大雪纷飞,长兄披着雪白的狐裘,而他穿着铠甲,两人站在灯楼上,长兄指着楼下举着灯喜笑颜开的百姓对他说,“阿弟,我们一定能做到。”那时的他们离攻破魏京,还差最后一步。
魏明帝淡淡说了一句,“若是珠珠儿生在那时,怕是眼中是不会看到我的。”
初霁却翻身而上,直视着魏明帝,斩钉截铁,“不会。”
魏明帝一怔,喃喃,“珠珠儿......”
初霁笃定道,“不会。我一定会看到您的。”
初霁知道,她一定会看到魏明帝的,即便在那时,万万人都说是熙文太子好,她也会看到魏明帝的。
她是个倔强的人,一直都是。倔强的人最后才会除了山林无处可藏身,就像当一个人经历了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人生却还要倔强的时候,还有谁能审判她的人生呢。
这就是初霁,真实的初霁。她想倾诉就要倾诉,她喜欢便是喜欢,不嫁就是不嫁,当打定了主意要进宫便就是要进宫的。
若是她生的早,她也不会犹豫的。
魏明帝静静的看着初霁,他有时会恍然,位高如他,很多时候是不相信语言的,当语言被频繁的使用时,往往意味着苍白的开始,不信任会造就怀疑与争议,而沟通常常意味着妥协,妥协久了终究会分道扬镳。
就像他曾说过很多话,跟太后,跟皇后,但最后结果相差无几,人终究是要保护自己的信念的,不如不说。
他真的,太喜欢初霁的眼睛了,那里面把什么都说了。有的人嘴角在笑,眼睛里却是悲伤;有的人声音温柔恭顺,可眼神却充满了精明,初霁不一样,不一样的。
魏明帝闭了闭眼,将初霁的头暗向他的胸口,熨帖道:“珠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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