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日有些烦闷,乾正殿前一丝风也无,太后发了话,所有人很安静,未央宫的人虽然跪了一地,只留太后初霁还有张氏站着,但却没让出一丝一毫的道路。
张氏不耐烦了,“韩初霁,你......”
初霁柔柔笑了,仰头看了看,空中无云,碧蓝的天,一如昨日。
初霁淡笑着,“母后,我不会让的,一丝一毫都不会。”又对着张氏说道:“夫人,您尽可以试,没我的命令,未央宫,没有一个人会动。”
“你疯了?”张夫人震惊,不能理解。知不知道作为一个妃子拦住太后是什么罪名?
初霁不想再听她们说些什么,只伸手招来范俭,“本宫说,你记。”
初霁的眼珠黝黑,直视着太后:“康元一朝,甲辰年,乙巳月,贵妃号嘉,韩氏有孕,帝喜之,凡事皆允,韩氏为子嗣计,伙同秦成二王,拦帝母于乾正殿外,自此,安王搬离东宫,已成结局。”
范俭笔尖一顿,后槽牙冷了冷,这算什么,自己把自己往妖妃的路上推?
张氏眼睛睁大,她觉得韩初霁简直不可理喻,哪有人会这样做,她是脑子不好吗?自己往自己的头上泼脏水?
初霁对着太后柔声说道:“母后,求贤的人,拦不住您,可我不求,所以,您过不去。”
她从一开始,就把路给堵了,无论是谁,是什么理由,她都会守到朝会结束,如果一个贤明的贵妃做不到,那么她就当一个骄纵的贵妃,总之,谁也不能过去。
大家都是意志坚定的人,比的就是谁在乎的东西更少。
太后定定的,她仿佛再一次认识了初霁,上一回她敢于指责她对魏明帝不公,而这一回,更加的大胆,这是常人不愿去做的事。
太后皱着眉头:“你可有为你腹中胎儿想过。”韩初霁此言一出,她腹中的胎儿在未出生前,就担了一个名头,这个名头,就是初霁这个被这样写,这样传,就再难称得上贤良的母妃。
初霁抚了抚平坦的小腹,“母后,什么样能力的人,做什么的事。”初霁停了停,继续说,“若他要争这九五之尊,就必须拥有力量,那么是让闲话闭嘴,还是让她这个母亲,成为史书上人人羡慕的福慧女子,是他拥有力量后的选择。”
“要什么,是要自己去争的,别人给予的,是一场施舍。”
一片树叶缓缓飘下,落在初霁的肩头,初霁取下它,放在掌心端详,“母后,若他想要,整个韩氏都是他的臂助,他自然亦要承担韩氏的名;若他不想要,就是陛下放在我的面前,我亦不会代替他接下的。”
一片树叶有一片树叶的命,一朵花也要碰到不同的露珠,一片镶金的树叶纵然豪富,却也解不了花朵的干渴,甚至会压弯脊梁,承担不属于自己的命运,是座牢笼,给予再多,也仍旧是牢笼。
太后看着她,将树叶递给身边的宫人,嘱咐他们晒干,好做书签,仿若在与她闲谈,明明是对峙的场面,可太后觉得,初霁似乎在说心里话。
“就算不为子嗣,留下这般的名声,于你何益?”太后沉声。人总要求些什么,用这种手段拦住她,她也弄不懂初霁了。
就像魏明帝喜爱初霁,太后信,她自己的儿子,看到了三十多岁,喜爱与不喜爱,一目了然,但是她弄不懂初霁。
初霁做的事,总是出人意料,她猜不到,很多人都猜不到。
“因为你们,”初霁抬眸,“都不愿相信,我只是单纯的爱重陛下,想陪在他身边。”
似乎人总觉得要求些什么,才觉安稳,韩初霁也求,不过求的是自己,所以她的喜欢,与己有关,与他人无关。她为她的喜欢在做事,何来妥协与计较;即便有一日,魏明帝与她不再复今日,她亦不会有怨言。
无愧于自己的喜欢,那么无论是相濡以沫还是相忘于江湖,都不会有遗憾的。这里面的每一步,都是在为自己的人生,都是在与喜欢共舞。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明白,与青岚说的,也是如此,只是,大抵人很难相信吧。
若是名声会阻碍她的步伐,那就由自己来碾碎这样的名声,这世间,也就没有人可以桎梏她。
韩初霁从来不是好性儿,从来都不是。
魏明帝或许曾觉得,若是初霁与他一般大,在那样的岁月里,也许初霁也会觉得熙文太子是更好的良配,但初霁始终知道不会,她不会认错的,她也许并不知道若是在那时,她会如何做,但是此时初霁是感激时间的,时间予了她最好的安排。
如果这样的相遇都不珍惜的话,那么会变成胆小鬼的。
“男儿心易变。”太后说道。男人的心中有很多东西,女人只是其中的一环,就是先帝,已有妃子,将自己至于险地,有何必要。
初霁笑了,摇了摇头,“母后,我们都置于群星之下,夜幕之中,沐同样的阳光,吃同样的土地之食,然后在亥时想着许是要进入梦乡,您是不愿相信,还是不敢相信?”
男人心中女人只占一个角落的话,女人的心中男人又何曾是全部了,她的想法亦很多,她喜欢看星象,她喜欢发呆,养鹤,只不过遇到了魏明帝,让她的喜欢,多了一份,有何不好?
太后沉默,因保护自己而诞生的怀疑,是后宫女子的本能,这源于恐惧,她突然明白,初霁为何能在京中搅起风云却始终活的鲜艳滋润了,如果一个人能消弭恐惧的时候,那么谁会不愿意靠近?
太后又轻轻咳了咳,太后的咳疾已经好些日子了,初霁知道,想说又不能说,这一口气堵在胸间,是会有喘症的,她很沉静,“母后,您好好修养吧。”
“陛下见您如此,不会开心的。”只会将所有的情绪压在心底。
“当真不让?”
张氏惊疑,喃喃:“母......”
“不让。”初霁很温柔。
太后深深看了初霁一眼,转身,“我们走。”
张氏眯了眯眼,她从未想到太后会在此时退让,是她思虑不周,“韩初霁......”
初霁应了声:“本宫知夫人不会甘心,本宫等着夫人您。”
张氏凝视了初霁一会,笑了,“韩氏初霁,受教。”
初霁叫住了转身的张氏,“夫人,我敢允我的孩子他想要的人生,夫人,您敢吗?”
张氏止步,并未回头,“这个世界,帝王就是最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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