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直球

“我听孟畅说,你答应转学。既然接受了我家的帮助,我便理所当然认为你阿嬷是接受和解。”

孟畅是夏慕言的母亲,夏捷的夫人。

听到“转学”一词,展初桐咬紧牙关,她早知道,有钱人表面的施舍早暗中标好价码。她本不想同意,是阿嬷说“上学更重要,道德不重要,大不了玩赖,你读你的书,夏家人要说法我们就装傻”,执意要她回校园。

“这次带记者来,是想一步到位,录好可用的素材。但很遗憾,”夏捷恰到好处停顿,狭窄车厢内威压陡升,“我家与你家分明都是那次事件的受害人,可老太太依旧固执迁怒,错误地将我家归咎为恶人。”

“……”

车内温控适宜,可展初桐抑制不住微微颤抖,牙关轻轻打战。

夏捷自是可以轻描淡写提起那次事件,可展初桐不能。

毕竟,展初桐因那次“意外”,永远失去了她的双亲——

展初桐的爸妈都是普通的务工人,因工作同事结缘。父亲是工地组长,也算个小领导,工资尚可,母亲在同项目任采购,大多数时候不进工地,偏偏事故当天,她在现场记录要添置的机具。

事变发生在展初桐中考后升高中的暑假,过程很简单,脚手架坍塌,十三死七残,被评为“重大事故”。

省市级调查组迅速介入,事故责任很快被认定:

施工单位作为主要责任主体,因赶工期忽视安全投入,采用磨损超标不合规定的器械,相关领导被判刑入狱。

监理单位在实操过程中老油条地“走过场”,没及时监督排查隐患导致安全事故,相关负责人也被判渎职严惩。

而建设单位业主,夏捷为代表的荣景地产,在此次事故中并无“催工”或“降本”的举动,不存在过失,没有连带责任。荣景作为甲方,还出于人道主义,给事故受害家属支付了抚慰金。

只不过,商场如战场,荣景作为地产行业龙头,早有无数目光虎视眈眈,好不容易抓着荣景百密一疏的口子,竞争对手便如豺狼蜂蛹,要撕破这口子,致荣景于死地。

于是,无数立场分明的报道如潮翻涌,通过刻意渲染受害家庭的悲剧,调动大众朴实的善恶情绪,将荣景塑造为“始作俑者”、“万恶之源”。

事故当年,为挖掘最吸引眼球的故事,无数记者锁定了痛失顶梁柱的这对独妇与孤女,在老人采茶的山路旁蹲守,在小孩放学的路上围堵。

展初桐偶尔也会想,会不会是因为那段时间她被那么多人堵截,太过特别醒目,才会招致后面的校园霸凌。

荣景风雨数十载,自是也有反制手段,舆论场和法律双管齐下,那场战打得很胶着。

因着夫人孟畅“热衷慈善”的形象和手段,其与受害家属其乐融融的相片“无意”泄露,舆论慢慢反转,荣景算是挺过了那一劫。

包括那些对展初桐祖孙恣意骚扰的记者,也是荣景出手摆平的。

是故,展初桐与夏家的瓜葛,与其说单纯是那场工地事故,更多像是商战的利益纠葛。

展初桐自己清楚,撇去些模糊的因果不谈,夏捷性情再怎么淡漠,荣景乃至夏家,其实都不欠她的。巨额抚慰金、铁腕手段摆平记者,甚至后面的转学名额,荣景夏家已经仁至义尽。

但阿嬷是不认的,老人家痛失独女与女婿,她恨,恨命运不公,恨夏家牵头。

若不是夏家非要买那块地建什么商场,她家的青壮怎么会没?

凭什么涉事那么多人都进了监狱,夏家的人却好好地在外面逍遥?

更重要的是,凭什么夏家女儿父母双全锦衣玉食,她家阿桐就要被追堵、被欺辱?

展初桐劝过阿嬷几次的,当有一天她察觉到,她越劝,越是在老人家心口上撒盐时,她就不劝了。

毕竟她不忍看阿嬷含着泪的眼睛,那般百思不得其解其解,那般生不如死:

“阿桐,你说不是他们的错,那是我的错吗?我到底犯了什么错,惩罚居然这么重?我想不通,神仙为什么不能拿走我的命,要拿走你爸妈的命?”

展初桐那一刻才明白,比起抽象的对错,具体的情感,才能支撑阿嬷勉强活下去。

阿嬷失去了女儿与女婿,具体的爱,只能转为具体的恨,才能吊住老人家苟延残喘的一条命。

夏家不过是仇恨承载的对象而已,是给阿嬷续命的工具罢了。

车内陷入沉默,夏捷没开口,在等展初桐的回应。

展初桐心知肚明,夏家如今的“纠缠示好”,不过是因为,她家情况太过惨痛,若慈善家孟畅对别的受害家庭都很仁慈,唯独对她家不管不顾,于情于理都过不去。

只要老太太一天提起夏家还义愤填膺捶胸顿足,荣景在商界谈判桌上,便总有一处疏漏容竞争对手做文章。

“我会再劝劝她。”展初桐嘴上说,但她心里知道,劝不动,所以实际也不会劝。

夏捷对这个回答并无反应,精明的商人吝于施舍感情,却敏于感知情绪,他没揭穿,只转而道:

“放心,今天的拍摄素材不会被公开,毕竟于你我都无益。只是下次见面,希望老太太无止尽的索求能适可而止。”

“……”展初桐呼吸一滞。

“索求”一词足够刺耳,但已经是夏捷愿意给出的相对体面的词。

至少没说是“勒索”。

这已经是句警告。

孟畅有“慈善家”的人设,夏捷却没有,商众私下戏称其为“衣冠禽兽”,是因他能微笑着杀伐果断。在这位大商人眼中,其余受害家庭拿够了好处就偃旗息鼓,展初桐的外祖母仍不妥协,本质是贪得无厌。

展初桐想为阿嬷辩解,但夏捷无意再听,一抬手,她身侧的车门被司机拉开。

下达逐客令。

展初桐喉头一滚,最终放弃说服,直接回怼:

“老太太的需求从始至终就只有眼不见为净,希望上赶着贴脸的能先适可而止。”

“……”

展初桐没看夏捷脸色,转身下车。

“对了。”夏捷在她身后突然说,“我记得,你现在和慕言一个班。”

听到这个名字,展初桐刚踩在地上的脚险些脱力。

她停了下,听夏捷想说什么。

男人在她背后波澜不惊道:

“慕言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你可以放心接受她的怜悯。”

展初桐回身,笑:“原以为夏先生是要警告我远离令媛,没想到您一点不担心我会对她做什么,真是慷慨。”

“……”

展初桐回到家时,身体几乎都是麻的。

像丢了三魂七魄的行尸走肉。

是阿嬷喋喋不休的咒骂,唤回了她一点魂:

“所以阿桐,都是夏家作孽!你可千万离他们远一点,听到没?”

“……啊。啊。”展初桐恍惚地点头。

“阿桐,你脸怎么这么红?哎呀!这么热!”阿嬷探了下她的体温,“那混蛋跟你说什么了给你吓成这样!”

“没,他没说什么。”展初桐牵了牵嘴角,“阿嬷,是我刚分化,身体不稳定,我躺一躺就好了。”

“那你快去躺着!”

“哎。”

展初桐躺在床上,没能睡着,她脑中是空的,其实什么也没想,她只是盯着房间用于覆盖毛坯地板的皮毯翘角的边缘发呆。

等意识回归,可以动弹时,她才想起,还有手机可以打发时间。

展初桐顺手点开微信,发现通讯录上方提示四个小红点。

她这才后知后觉记起今日在奶茶店,和那三个同学约好了要加好友。

点开好友申请的指尖,在她看清那四人的昵称时顿住。

程溪、宋丽娜和邓瑜,都很有心地备注了自己的姓名。

余下一个没备注的,头像是手绘的白色小绵羊,像个撒娇打滚的奶团子,昵称是可爱无害的一个单字:

咩。

和本人清冷气质反差极大,展初桐却一眼就能猜到是谁。

展初桐几度放下手机,放空思绪,拿起,又放下。

不知重复几次,她把程溪三人的好友申请通过,余下那一个,她自我安慰,没备注就不通过,很合理吧。

邓瑜如约,刚被通过申请,就立刻将展初桐拽进小群,几人正在群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抽空欢迎她。

展初桐随手回了个表情包,就熄了手机屏。

她心里惴着个事,悬而未决,搅得她心神不宁,无意闲聊。

她猜是今天逃避教导主任的追捕太累,猜是刚分化身体状态不好,猜是与夏捷的对峙太耗心神。

一直推卸到终于有困意,大脑在昏昏欲眠之际降低防备,终于让那个名字浮现上来:

夏慕言。

展初桐闭上眼,诸多想法浮现——

回怼夏捷的话术只是为免落入下风,她并未打算真的利用夏慕言,不准备亲近再伤害,从而拿捏夏捷。

她自始至终只想和夏慕言保持距离。

不通过好友申请,这种程度的拒绝,都不能叫“委婉”。

得知她的态度,夏慕言也就该知难而退了吧。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展初桐醒来时大脑还是不清明,但至少记得上午有班主任的课,座位没换之前,她都不打算得罪肖语闻。

是故她还是“纡尊降贵”出现在教室,恹恹坐在座位上。

上课铃响前,她余光瞥见同桌转向她,好像要说什么。

展初桐警觉,睡意散了一半。

夏慕言说:“昨晚有个小羊头加你微信,你没通过。那不是陌生人,是我。”

展初桐:“……?”

她睡意完全散了。

靠,长那么精致的人神经怎么这么粗犷,压根不理解何为“婉拒”吗?

展初桐清醒,转头,正打算直白说“正因为是你才不通过”……

到嘴边的话却在看到夏慕言梨涡浅浅的笑时,被生生咽回去:

“你没通过,我等你一晚上。”

“……”

“今晚要早点通过哦,不然我又等很久。”

“……”

就该直球的。

现在好了,被碾压了。

小绵羊=夏慕言=夏咩

(顺便:

“温软性子”是阿桐视角的滤镜。

“怜悯”是夏捷视角的一面之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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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直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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