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解此毒,终是难逃一死。”
云嗤笑之声逸出,满是不屑,全然未觉方才刻意疏离之际,宋映月指尖微僵,眸光亦随之黯淡。
宋映月方才心存天真,以为他们之间是平等之交。
身为云的第三千零二个宿主,且是唯一能活过昨夜的人,她曾幻想他态度能稍显柔和,至少不以讥讽的冷眼相待。
云的那一声嗤笑,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被操纵的傀儡,步步皆需听命于人。
他飘然立于她头顶之上,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祗,俯瞰着她。
她需要仰头才能与之对视,依赖其给予的片段信息,绞尽脑汁寻找破解之法,以求多活片刻。
宋映月不喜欢这种被拿捏的感觉。
厌恶至极。
她的嘴角顺着扬起的下颌微微上勾,右边眉梢轻动,吐出前所未有的淡然:“那就让我去死好了。”
云有刹那间的愣怔,似是未料到她竟会口出此言。
只见宋映月掀开被褥,下床径直行至梨花木圆桌,坐下来为自己斟了杯清茶。
她轻啜香茗,以大拇指与食指捏着茶盏,于室内悠然踱步。
时而隐在窗幔之后,静观宫人挥帚洒扫;时而步至百鸟朝凤屏风深处,置下茶盏,随手翻阅几卷古籍品读。
云回过神来,幽冷之声夹杂着几分不可置信:“这是何意?”
此刻,宋映月正打开首饰盒的抽屉,取出一支赤眼碧凤金钗,细细端详。
听闻,她唇间漾起一抹浅笑,恣意抱胸,斜倚于梳妆台前,漫不经心道:“我说,那就让我去死好了,你就继续在这等你的第三千零三个宿主吧。”
“说不定,那个三千零三比我这个三千零二更加惜命,能任凭你摆布。”
言罢,她掏出藏于掌下的金钗,其色泽温润,光华内敛,尖端抵于颈侧,清冷面容更添凄美。
她笑靥愈深,金钗随之缓缓前送,分寸之间,尽是决绝之意。
那金钗轻轻一划,白皙脖颈间顿现一抹嫣红,细流蜿蜒而下。
一缕白烟急速朝她飘近,低哑嗓音难掩慌乱:“宋映月,且慢!”
宋映月眉宇轻挑,苍白唇瓣更衬颈间血色触目。
“反正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介意再死第二次。”
云飘至与她视线齐平,她那双因消瘦而越发澄澈的双眸中,映着云的忐忑与不安。
他似是放下矜傲身段,柔声道:“宋映月,吾……”
云也察觉自身先前态度失当,半晌方道:“吾并无胁迫你之意。”
分明一句便能说清,他仍执着于圆融其辞,愈发繁复:“之前的三千零一人,皆未能如你一般,将剧情延至今日。”
“你,实属难得。”
言语间甚至颇有赞誉,可他语气生硬,犹如初学言语的孩童,磕绊难顺。
他竭力调整,继续说道:“吾的意思是,吾与你同为一体,故而能感知你生命流逝,若是不及时解毒,七日之后,你或将步原身后尘,重蹈覆辙。”
“宋映月。”
云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彷佛是在以此示好。
宋映月缓缓放下手中金钗,不假思索地从旁取过绢丝,压于颈间伤口,动作利落从容,方才一事似乎从未发生。
她寻了处坐下,以手肘撑着脖颈,狐疑问道:“七日之后?原身究竟中了什么毒?”
见宋映月神色渐趋平和,云的身影如同一条下坠的抛物线,飘至宋映月手肘旁侧。
“吾只是感知你生命流逝之速异常惊人,如此揣测而已。”
诚然,冷宫之地乃犯错嫔妃所居,一旦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便难逃凄凉孤苦。
原身贵为王后,又身陷囹圄,难保不会有人暗中动手脚,使其毙命于冷宫,意图取而代之。
宋映月好整以暇地歪过头:“那你能帮我什么?”
总不能就只能感知她的生命值吧。
云闻言,略一思索,随即腾起身形,尾巴轻摆,关于原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心海。
宋映月只觉脑中嗡响不止,攥紧的拳头以虎口紧贴额际,双眸紧闭,任由那些纷乱的记忆在脑海中肆意。
良久,她终于睁开双眸,胸口剧烈起伏着,神色中带着几分恍若隔世的迷离,彷佛刚刚自悬崖峭壁之巅归来,心神未定。
云的身影在她眼中渐渐由朦胧变得清晰,他言道:“此乃原身过往,若是有人在侧,吾不便现身相伴。”
“你独自小心些。”他细细叮嘱道。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云话音刚落,身形瞬间消散于无形之中。
来人是竹啬。
她换了身藕粉宫裳,手里抱着一盆君子兰,脸也不像昨日那般灰扑扑的。
步入室内,竹啬脸上的晏晏笑容忽地凝滞,她连忙将手中君子兰置于梨花圆桌上,矮身捡起宋映月脚边那片沾血的帕巾。
她惊呼道:“娘娘怎么又咳血了?”
适才记忆冲击得宋映月措手不及,手中原本用于止血的帕巾不慎掉落。
她不动声色侧过身去,以手掩住脖颈伤口,随意指了指一旁,道:“不打紧,本宫身子发寒,你先取条围颈来。”
随即竹啬步至榻边衣柜,取了条雪白兔绒围颈,目光微移,又瞧见一件灰绿裘皮毯,便一并取了出来。
待竹啬行至身前,宋映月不经意间抬手,指向一侧熏炉,问道:“这熏炉里的火,可是灭了?”
她将竹啬的注意力引至其他,趁其不备,抽走了她手中的围颈。
竹啬闻言,转身望向熏炉,只见缕缕青烟袅袅升起,这才看向宋映月,答道:“许是里头炭少了些,等会奴婢去添些新的来。”
此刻,围颈已然将宋映月颈间伤口遮得严严实实。
“娘娘的身子这般虚弱,可要请个太医好好瞧瞧呢。”竹啬帮她披上灰绿裘皮毛毯,语带忧虑道。
宋映月听出竹啬弦外之音,便问道:“莫非太医院那边,有何变故不成?”
竹啬叹了口气,缓缓道来:“奴婢原是去太医院为娘娘请太医的,不料路上遇着了淑妃娘娘。淑妃说,太医们皆去了贵妃那里。昨日君上亲自将娘娘迎出冷宫,并查明了贵妃克扣吃食用度之事,贵妃因此被削权禁足,此刻说是吃坏了身子,正在甘泉宫大闹不休呢。”
“还是淑妃最体贴娘娘,说是定要请钟慈院判来为娘娘瞧瞧。”
可宋映月总觉得,不大对劲。
淑妃与原身自幼一同在宫中太学念书,情谊深厚。
即便原身被打入冷宫,淑妃也时常偷偷塞些衣物或吃食进来,从未间断。
可如今,这太医院中怎会一个太医都不在值勤?
再者,贵妃已被削权,宫中除了她,便是淑妃地位最高,又岂会连太医都请不来?
宋映月愈发觉得淑妃这番话,不光是借竹啬之口,有意挑起争端,更是切断她唯一可能的解毒路径。
宋映月目光一沉,不禁对淑妃多了几分戒备之心。
她瞥见桌上君子兰,将话题移至其上:“这盆君子兰花色清雅,倒是颇得我心,你怎会想到去花房领盆君子兰回来?”
竹啬答道:“是淑妃娘娘说不能让奴婢白跑一趟,正巧淑妃身旁的舒画要去花房,便让奴婢一同前去。”
“冬日里,房中尽是腊梅插瓶,看久了也觉单调。这君子兰苍绿欲滴,倒是比那腊梅多了几分长久之态。淑妃娘娘还说,这君子兰冬日里有安神之妙用,奴婢便想着将它搁到屋里来,为娘娘添些生气。”
宋映月细细打量着,君子兰叶姿挺秀,底下的土壤也颇为新鲜,只是……那土壤似乎被压实得有些过紧了,与她平日里所见的花土大相径庭,显得极为异常。
她思绪不禁飘远,回想起在现实世界中,经纪人对花花草草情有独钟,她也耳濡目染学会了不少养花之道。
思及现实中的好友,宋映月心中生出些许酸涩。
不知道……他们还记得她吗?会担心她吗?
试镜当天还有商务要跑,去不了还要赔违约金。
拿不下那部电影的试镜,估计公司对赌完不成了。
完不成,可就糟了……
竹啬见宋映月目不转睛地盯着君子兰看,好奇问道:“娘娘可是觉得这盆君子兰有何不妥之处?”
宋映月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将眸中即将溢出的泪光悄然收回,言道:“君子兰不宜紧土栽种,土壤稍松些,方能养得更为长久。这土,似乎被压得过于紧实了。”
竹啬心中疑惑渐起,随即猜测道:“说不定是新来的宫女,想要讨好咱们娘娘。”
不对。
宋映月摇了摇头,吩咐道:“你且去取一把铲子来。”
竹啬虽觉此举小题大做,不过是养花种草之事,即便稍有蔫巴,三五日内换盆亦无大碍。
何须如此费心?
但见娘娘神色严肃,也不敢怠慢,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取来铲子。
她依言将盆中的君子兰挖出,移栽至另一盆中。
宋映月目光敏锐,一眼便瞧出盆底之土与面上之土在颜色上存有细微差别。
她心中顿时明了,这土壤定被人动过手脚。
“等等。”她唤住竹啬,示意她将铲子递给自己。
竹啬不忘提醒道:“娘娘小心些,莫弄脏了衣裳。”
宋映月接过铲子,小心翼翼地挖掘着盆中之土,将土壤按照颜色差异分为两块,置于一旁。
此时,窗外阳光正好,斜斜洒落,映得那两块土壤的颜色差异愈发鲜明。
竹啬目睹此景,惊呼道:“娘娘,您瞧这右边的土怎地比左边的黑了许多?”
宋映月没有想到,有人见她安然无恙走出冷宫,竟如此按耐不住。
也好,如此一来,反倒为她省去周折,无需再煞费苦心地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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