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宫宴(二)

德成虽病弱体虚,气势却分毫不减,面上淡然,可说出的话却并非是什么商量的语气,也分毫未顾及沈兆兴这个端王的情面,只就知会一声,仅此而已。

沈兆兴不敢违抗太子命令,顿了一顿,方道,“劳烦太子在散席之后给我们父子留一些时间,我还有几句话,想和小儿交代。”

“允了。”

德成温和地笑笑,“冬节前后,太学小假,沈世子在宫中多留几日也无妨,待小假结束,本宫自会派人送他回太学。”

“世子在本宫这里,也必不会缺吃少穿,端王爷无需挂念。”

德成的话听不出任何破绽。

沈玉叶却已是汗毛微束。

他尚不知自己体内思欢的药量,且他不能在德成面前表现出任何差池,毕竟,思欢是一种禁药,亦是一种奇药,药性会随年岁增长,身体发育,才会愈发凸显出药性,前世年少之时他并不通人事,所以根本不知自己中了思欢,直到后来,他在德成的恶意引导下,才知道这回事,可那时,毒性已入肺腑血髓,他根本就没有理智控制自己的行为。

前世的德成却偏不碰他。

说是当这药性发挥到极致时,便能颠逆阴阳,让男子也可生育。

德成大概是真的疯癫了才会相信这种鬼话。

直到后来,沈玉叶才知,德成是真的想让他为自己诞下子嗣。

所以,德成会诱他不断发作,却从不给与他满足,每次,沈玉叶实在受不住了,神智昏聩地流着泪求德成上他时,德成就只会在听完太医的禀告后,轻轻叹息,随后,摸着他湿淋的脸,对他说,“叶儿,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沈玉叶哭到嗓音发哑,他费力地抬起枯瘦的手臂,撕扯开自己的衣物,将滚烫的贴向或是地面,想以此缓解热意,直到被两个太医按住手脚,捏开唇瓣,灌下浓稠的安神药,才渐渐安静下来。

他不能再动,甚至连啜泣都没了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像个牲畜一般被太医们抬去殿中特制的铁架床上,翻弄身体做着检查,冰冷的器具在进进出出,沈玉叶抿着唇想哭,声音却碎在哑破的喉腔中,只剩两行清泪顺着空洞的眼眶不住滑落。

终于,他做完了检查。

太医在德成的示意下,按照惯例给他又灌下了一碗安神药,方才告退。

沈玉叶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熟悉的困意袭来之前,他透过铁架床外围着的纱幔,看到了德成朦胧的身影。

纱幔被风拂起一角。

德成竟一直负手立于纱幔之外,凝视向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件物品。

那时,沈玉叶才恍然悟到,是了,德成好像,从未将他当做过人。

德成养他在身边,让他时时刻刻发,却不碰他。

自始至终,都没有把他当做过一个人,而只是一件承载了自己思念的物品。

连一点点私欲都不曾有过。

沈玉叶眼角沁出的泪水愈发的多,可眼皮却越来越沉,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隐约看到,纱幔外的人影朝他走近了一步,浓郁的药香将他轻柔包裹住。

紧接着,好像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落在了他红肿的眼角,一些若有若无的叹息声钻进了他的耳廓。

可他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时的他,大概是又做梦了。

“世子怎的看起来不大高兴,可是有何心事?”

德成侧头,正看到沈玉叶一副怔忡发愣的模样,颇有些不悦,但声调却依然温润尔雅。

当着诸多朝臣以及端王的面儿,德成没有如往常一般亲昵地唤他叶儿,反以世子称呼,还轻拍他的手背,做出一副好似当真在关心他的贤明主子做派。

沈玉叶心口却突突得更严重。

他明白,德成越是表现和颜,内心就越是在动怒。

“与本宫说道说道。”

很显然,沈玉叶没有想错。

德成转过脸低眉看他,深黑的瞳仁却空空无物,冰寒透骨。

冬节祝祷应是要为长兄的亡魂祈福,而德成向来不喜他在论及长兄

之时不够专心。

沈玉叶被德成攥住的指尖几乎是在瞬间就失了力气,血液亦像是停滞住了一般,沉得抬不起来。

他恨德成。

亦怕德成。

前世的折磨刻进了骨子里,被带到这一世,他不得不怕。

正当沈玉叶不知该如何应付德成时,一旁的端王发话了。

沈兆兴皱着眉,厉声斥道,“你怎又在发呆?殿下问话,都不知回答?这京中谁人不知殿下宠你,能留在宫中与太子殿下一道做祝祷是你的造化和福气!你还敢有什么心事?”

沈兆兴骂完沈玉叶,又诚惶诚恐地朝德成行了一礼,恨铁不成钢地道,“小儿驽钝,最近在太学读书又不上心,我因那期考的事没少派人提点他,想来是书读多了,人都不大机灵了,殿下莫要责怪!”

“无事。”

德成语气稍缓,掌中的力量也松懈下来。

沈玉叶也悄然松了口气。

虽被沈兆兴骂得羞愧,但总算是,将这事儿给圆过去了。

宫宴仍在进行。

德成命沈玉叶随侍身后,一一向自己的亲信大臣们敬酒攀谈,当中是有认得沈玉叶的,便多言寒暄了几句,德成遂将自己的酒杯递给沈玉叶,让他替自己敬酒。

沈玉叶怔住,可在德成不容抗拒的逼视下,只好接过那只还带有德成体温的杯盏,用唇轻碰了碰。

虽他也明了德成不会蠢到在自己的酒杯中下药,但总之,他如今不敢再吃德成给的任何东西。

幸好,德成没有多难为他,见他听话照做后,就顺手接过酒杯,沿着方才沈玉叶碰过的杯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今夜怎一直在看本宫?”

德成今日着了件雀羽灰褐色的镶金礼服,格外丰神俊朗,掩去不少病色,不知是殿内的地龙烧得太暖的缘故,还是德成已有了醉意,饮下这一杯酒后,苍白的脸上印了两弯酡红,身上那股惯有的药味也被酒味盖了不少,明明是他一直在看沈玉叶,偏却说沈玉叶看他,一双略狭长的眼扫过沈玉叶,目光幽幽。

他似并不在意沈玉叶回不回话,说罢,就又执起最近的一方桌案上的酒壶,满上酒杯,酒水倒得太满,洒了不少,沾湿了袖口。

旁边伺候的宫人眼疾手快地上前,要替太子殿下挽袖,德成却避开,冲沈玉叶道,“替本宫将袖口卷起来。”

沈玉叶只好照做。

德成的礼服规制华美,且是重工刺绣,袖口略沉,加之被酒水浸湿,就愈发的重,沈玉叶又不想挨到德成的皮肤,只用指尖勾卷起袖角,小心翼翼地朝上翻弄。

德成倒是很有耐心。

一动不动,任凭沈玉叶伺候。

前世,沈玉叶亦常这般为德成宽衣。

在东宫的最后几年,德成甚至不让太监宫人近身,偌大的东宫空殿中,除偶来的太医外,就只余下沈玉叶和他两人。

德成的饮食起居,皆由沈玉叶一人负责,就连喝的药,都要沈玉叶先试过。

“咳咳…”

德成那时已经病得很重了,偏又心力交瘁,既要对付李慎玄和庄雄逸的叛军,又要同北弘周旋,元璟帝依旧不管事,成日躲在后宫醉生梦死,后又不知纳了何不干不净的民间舞姬入宫,染了脏病,愈发不理朝政。

整个大周的安危,都只系在德成一人手中。

朝堂内外甚至有传言,德成和元璟帝,不知谁会先死,甚至有一部分人已经筹谋另择新君。

德成对此也并非一无所知。

都舆卫在那段时间暗杀掉不少生了二心的大臣。

但这也并不能阻止德成病情的恶化。

一天中,大半时间都躺在矮榻上翻看臣下送来的公文。

而沈玉叶则默默为他煎好药,先自己试喝一口,再端给德成。

德成接过沈玉叶端来的汤药,喝下一口后,突然冷不丁地对沈玉叶道,“这药里被我下了毒。”

沈玉叶猛然抬眼。

德成却咳嗽几声,摇头笑了,“禁不起逗。”

“若真下了毒,叶儿就要同我一起死了。”

德成的笑意缓缓收敛,重新喝药。

白色的纱幔,在空无一人的殿中飘荡,德成的咳嗽声如利凿,划破死一般的沉寂。

沈玉叶却心乱如麻。

若德成当真时日无多,怕是当真会对他起杀心的。

逃离德成。

选择了李慎玄。

这是他前世走得最错的一步棋。

*

终于,沈玉叶将德成沾湿的袖口卷好。

他的指节也无可避免地,沾了点儿酒水。

沈玉叶下意识地摸出锦帕,想擦去水渍,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赶紧收回。

“时候不早了。”

德成没注意到沈玉叶的动作,他见歌舞已开始散了,元璟帝醉得不省人事,大臣们也三三两两准备离席,便吩咐沈玉叶道,“你先随本宫回去。”

可刚出大殿,就听得殿后宫道边忽然传来一声惨呼声。

“怎么回事?”

德成停住脚步,问匆匆跑来禀告的宫人。

“回,回殿下的话,好像是二皇子和三皇子殿下…在宫中训什么人。”

“孟桓和孟宸?”

德成皱眉,对沈玉叶道,“你随我一道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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