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抱着一叠厚厚的文件，撞上了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的楼之景。
他刚张开嘴准备打招呼，就看到了跟在楼之景身后走出来的蒋悦庭。林枫脸色一白，瞬间失了声。
蒋悦庭倒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般，脸上累积了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神清气爽地拍了拍楼之景的肩膀，楼之景也和颜悦色地冲他笑了笑，低声说了些什么，逗得蒋悦庭爽朗地大笑起来。
直到蒋悦庭转身离开，楼之景才像是发现了林枫的存在，他缓步走过来。
林枫绷住自己有些混乱的思绪，勉强挤出一点微笑，说：“楼先生。”
楼之景像是不知道刚刚那幅场面给这个年轻人造成了怎样的冲击一般，语气自然地问：“这是准备回家吗？”
楼之景的声音自带一种清亮纯粹沁人心脾的味道，林枫在他的声音里静下了神，他摇摇头，举了举怀里抱着的文件，说：“我要先把这些送到柳前辈那里。”
楼之景垂眸，扫过那厚厚的纸张上略显娟秀的字迹，无声勾唇，“这是你做的笔记吗？”
林枫脸上飘过一朵红晕，声音不自觉减小了些：“是。”
楼之景似是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正好顺路，我捎你过去吧。”
这是林枫第二次坐楼之景的车，上次他因为醉酒，根本没有印象，这次清醒地看着楼之景开车送他，他总忍不住偏过头去看楼之景的侧脸。
楼之景看着车窗前飞掠而过的景色，黄昏的余晖和城市渐起的灯光透过车窗扑在他瑰丽的脸庞上。
楼之景面无表情，那些光影在他脸上飞速掠过，留不下任何痕迹，衬得他冷淡而疏离，与平日里生机勃勃的模样大不相同。
林枫无意识间已经放缓了呼吸，他感觉面前的楼之景又变成了那轮冬日里挂在黑沉夜幕里的弯月，光辉映人，却无法触碰。
林枫缓缓呼出一口气，他垂下眼眸，露出了一抹怅然又宽慰的笑。
“楼先生。”林枫轻声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林枫看到，在他的呼唤下，楼之景那双本就漂亮魅人的桃花眼动了动，像是冰封的湖面破开裂缝，重新涌动出暖意与桃色来。
“嗯，”楼之景微微偏头，见他脸色有些不自然，询问道，“不舒服吗？”
林枫摇摇头，说：“没有。”
楼之景眨眨眼睛。
林枫继续说：“楼先生，我很崇拜你。”
楼之景一怔。
林枫低下头：“崇拜你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的魅力，崇拜你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好每一件事，崇拜你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淡然冷静，就好像……无所不能。这些天，我离你更近了，也更了解你一些，我才发现，以前我对你的喜欢，是多么的浅薄。”
林枫的语言一向比他的文字要显得苍白许多，作为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他自己也惊讶于竟能如此流畅而自然地吐露出这么一番完整的语言。
楼之景没有说话，但他有些失神，楼之景猛地将车停靠在路边，目光重新落在林枫身上，却好像透过他，看到了更加遥远的一幅画面。
099：“完了，他不会又要对你告白了吧。”
楼之景依旧没有言语。
林枫抬起头，这一次，他的眼里不再有犹豫和茫然，而是格外的坚定，他说：“所以，我也会好好努力的。”
楼之景的视线定格在林枫的脸庞上，过了一会儿，他弯起眼眸，平静地说：“其实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
他抬眸看向被灯光渲染过的夜空，“即使是神明，也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林枫怔忪地看着楼之景，他第一次从楼之景的视线中读出怅然而无助的情绪，他心尖轻轻颤抖着，听着楼之景的声音在胸膛激起的波澜。
“不过，你是对的。向着你心中光芒的所在努力吧，”楼之景转过头来，那是一个纯粹干净的笑，“我会看着的，加油。”
胸膛燃起了一点火焰，林枫在楼之景的注视下深深呼吸了一次，而后重重点头，“我会的。”
楼之景将车停在柳明月楼下，看着林枫抱着那叠资料消失在楼栋里，他拉上车窗，挡住了窗外略显冷冽的寒风。
099见他整个人松散地靠在车座上，曲起的胳膊挡住了他的眉眼，他是亮色的，却沉默于一片阴影中。
099情不自禁地戳破了这种寂寥的氛围，主动挑起话题：“楼之景，你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楼之景没有动，只是微微启唇，“哪句？”
“说什么神明不是无所不能的，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楼之景奇怪地反问：“我不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吗？难道你不认同吗？”
“……”099沉默了一会儿，“楼之景，你是在映射主神大人吧。”
这世界上，可堪称神明的，也就只有主神了。
楼之景放下胳膊，目光又重新落在车窗隔离过的一层夜幕中，他轻佻地说：“你猜呀。”
099：“你要是对主神大人有什么不满，可以说出来。”
楼之景瞥了它一眼：“我对他没有不满，从来都没有过。”
099不禁皱眉：“那你为什么……”
“啾啾，我说了，那只是陈述事实。”楼之景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即使主神站在我面前，也无法反驳，不是吗？”
“他是神明，可这不代表着，他需要解决所有的事，他可以解决所有的事，也不代表着，他应该解决所有的事。”楼之景又补充了一句。
主神听着楼之景和099的这番对话，以冷冽为底色的眼眸中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柔光，像是春风拂过的湖面，倒映着楼之景的身影。
可那抹温柔褪去，他眼底又掠过了一丝遗憾和无奈。
是啊，他无法反驳。
他的确不是无所不能，就比如，他无法模糊生与死的界限。
楼之景靠在车窗上小憩了一会儿，被一阵有节奏的窗户敲击声唤醒，睁眼看到的却不是林枫，而是柳明月。
柳明月含笑站在那里，弯起的指节依旧敲在车窗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楼之景打开车门，或许是坐了太久，他一迈出身便感到一阵眩晕，差点直接摔在了地上，柳明月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打量着他的神色：“累了？”
楼之景晃晃脑袋，这才稳住了身体，他揉了揉太阳穴，“嗯。”
柳明月松开手，靠在车门上抱胸看着他，“你跟那个小娃娃什么关系，这么累了还特意来送他？”
楼之景抬眼看了一圈，果然没看到林枫的身影，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现在算是朋友吧，我喜欢他。”
柳明月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言论，大笑道：“喜欢他？楼之景，你确定？”
楼之景心头一跳，却没反应在脸上，他平静地说：“确定啊，我喜欢他。”
柳明月笑着摇摇头：“这话也就骗骗其他人，可骗不了我。”
楼之景眯了眯眼睛，他是个自我认知非常清楚的人，对自己演技如何也有清醒的认识，他演出来的情绪，不仅可以骗过林枫，骗过蒋悦庭，甚至可以骗过099，骗过主神。
楼之景松懈下来，坦然一笑：“好吧，被你看穿了。”
“原因呢？”柳明月直视着他。
楼之景摊开手，说：“工作需要。”
这是一场危险的对话，因为任务者的真实身份一旦被曝光，就将强制脱离这个世界。
楼之景也对眼前这个编剧界的业内泰斗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这是一个擅长洞察人心、值得尊敬的长辈。
柳明月深深看了楼之景一会儿，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并没有再追问，而是说：“走，陪我去吃个饭。”
楼之景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浮现了一种异常的情绪。
这是他第二次在这个小世界中捕捉到不同寻常的熟悉感，第一次，便来源于他的任务对象，林枫。
可他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们，也抓不到那种熟悉感的来源。这种不安定感在他的胸腔中长成了一片荒芜。
楼之景定了定心神，询问道：“林枫呢？”
“给他出了道题，正在埋头解题呢。”
楼之景眉尾微微扬起，“你认可他了？”
“不，”柳明月笑笑，说：“我准备收他做我的徒孙了。你的眼光不错。”
“徒孙？”楼之景想了想，“我怎么没听说过，柳老师有徒弟？”
提到这个名词，柳明月也皱了下眉头，他抬头望向黑幕下闪烁的高楼，眉心揉在一起，像是思考什么，又一无所获。
“我没有徒弟。”柳明月凝重地说。
楼之景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可我总觉得，这个位置，早就有了归属。”柳明月继续说，“我并不想给了旁人。”
楼之景问：“是故人吗？”
柳明月给了一个奇怪的回答：“我不知道。”
楼之景敛眉笑说：“如果柳老师愿意，不如我来做你的徒弟吧，也好借借前辈的东风。”
柳明月朗声笑起来：“哈哈，如果你有天转了行，倒也不是不行。”
楼之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可惜呀。”
“可惜什么，走，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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