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之景微微歪了下脑袋。
与江可露预期中的反应不同，他没有丝毫被威胁的慌张，反而一派淡然自若的神态。
“夫人，您的嘱咐我当然会谨记于心。”
江可露顿时皱紧眉头，她敏锐地发现，楼之景对她的称呼从“妈妈”变成了“夫人”。
虽然她对这个跟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儿子”并没有多少母爱，心里只把他当稳固自己地位和继承楼家家业的工具人，但毕竟以母子的身份相处了多年……
楼之景听了自己的身世秘密，竟没有半点震惊彷徨，自然而然地改口称她为夫人。
难免有些太过冷漠和平静了。
据她了解，楼之景并不是一个心机深沉、能够快速消化情绪的人。
099察觉江可露眼里的疑惑，顿时提醒楼之景：“喂，你变化太大，被她察觉不对劲了。”
它吐槽道：“干嘛要这么快改口叫她夫人，接下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楼之景情绪淡淡，“我不喜欢。”
099：“……”
099：“一个称呼而已，不要这么任性。”
楼之景却不再搭理它，继续对着江可露说：“不过，夫人想让我为您保守秘密，是不是也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呢？”
江可露脸色一沉，目光在楼之景的脸上逡巡一圈，而后突兀地冷笑了一声。
“楼之景，你这是在跟我提条件？”
“难道你不怕被楼云扫地出门吗？”
“怕呀。”楼之景轻轻一笑，他往前倾身，目光从江可露身上缓缓挪到不远处跌坐在床上的傅滨身上，停顿了两秒，又慢悠悠地收回来。
“那夫人你……难道不怕被楼云扫地出门了吗？”
江可露瞬间僵硬，楼之景将她的话原原本本还回来，连那好整以暇的目光透露的意图也是如此不言而喻。
江可露没想到自己被一个毛头小子威胁到了，而这个毛头小子还是她名义上的“儿子”。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不耐烦地问。
楼之景眨了眨眼，“我还没想好。”
“你！……”
楼之景微笑着，语气无辜到令人牙痒，“我只是想跟夫人强调一下，眼下，我们的关系应该定义为利益共同体，是合作共存关系。”
“而不是，夫人想让我做什么，我就要去做什么。”
“我不喜欢听旁人安排。”
江可露深吸了口气，先是偷情被发现，而后又是对儿子的绝对掌控土崩瓦解，这一切一切都是如此不如意，令她感到屈辱，仿佛一夜间回到了过去。
她恨恨盯着楼之景的背影消失在居室的房门前，等脚步声走远，她转身照着傅滨的脸猛地扇了过去。
“看看你生的好儿子！现在是真有本事了！”
她身材娇小，力气却不小，重重一巴掌扇过去，扇得傅滨眼前一黑。
他听着江可露的指责，看向半开的房门，心里一片茫然。
他的儿子？
这真的是，他生下来的孩子吗？
*
走出这栋楼，昏黄的光线瞬间被日光替代，晴空万里之下，是一眼望不到边缘的一片巨型瀑布花园，树木丰茂，养护整洁，连缀着自中轴线向两边散布的几幢独立别墅。
目光所及之处难掩奢华。
楼家的雄厚资产可见一斑。
楼之景平静地从中穿行而过，养护花草的佣人一见到他便收起手中的工具，停下动作向他问候。
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少爷”、“楼少”在楼之景耳边响起，即使工作疲惫，佣人们的声线也依旧热情似火。
循着印象走到主幢别墅内后，楼之景脱掉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热的外套，一道清隽而温和的男声却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阿景。”
这道声音……
楼之景蓦地停下了动作，被衣料遮住的指节微微发颤，呼吸也无端停滞了一瞬。
099察觉他的异样：“喂，你怎么了？”
楼之景对它的询问置若罔闻，身形僵硬地转过身去，只见一名20多岁的年轻男性站在背光的位置，相貌英俊儒雅，气质内敛温和，看向楼之景的目光含着浅浅温意。
啊……傅文煊……傅文煊……
楼之景看着他的脸，嘴角不由自主地下压，神色似哭似笑。
他怎么会忘记这个名字呢？
楼之景张了张唇，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夹杂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颤抖，“……傅文煊。”
099还没见过楼之景如此失态的模样，不禁大惊：“喂，喂！楼之景，你没事吧？！”
楼之景好像没听到盘旋于脑中的呼唤一般，定定望着向他走来的男性，而对方似乎也对他此时的表情感到了一丝奇怪，走到他身前，轻轻揉了揉他的额发。
“阿景，你怎么……这是要哭了吗？”
“是在外面受了欺负？”傅文煊声音一顿，随后轻笑，“不对，阿景怎么会被别人欺负呢？”
“让我想想，是和楼先生吵架了？还是……被夫人骂了？”
楼之景把傅文煊放在自己头发上的手拿下来，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傅文煊，你知道……我是谁吗？”
话音一落，傅文煊眼中先是一颤，浮现一丝茫然，而后又落入清明，微笑起来，声音无不宠溺：“你是阿景呀。”
楼之景抿直了唇角，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泄气一般垂下头去，喃喃道：“该死。”
傅文煊似乎没有听清，问：“什么？”
楼之景却不再回答，也没有再说一句话，把傅文煊留在原地，径直回了自己在这的卧室。
走到卧室门口，楼之景突然停下脚步，“啾啾。”
099正为楼之景的异常状态感到惊疑不定，听到他的呼唤，下意识回：“啊……啊？”
楼之景看着厚重的房门，视线晦暗。
“如果主神大人还不把我接回去，总有一天，我会疯掉的。”
“……”
099顿时沉默了。
楼之景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它正有些左右为难之际，楼之景却似乎并不期待它能回答什么，默默推开门走了进去。
099正欲跟上，却瞥见房门内的一角，顿时一惊，而后又是一阵失语。
我说主神大人呐，您老人家未免也太耐不住性子了。
楼之景不过说了两句意味不明的话，您就巴巴地找上门来了……这，怪不得您会被楼之景拿捏得死死的。
*
卧室内的气氛却远不如099中想象中的轻松，恰恰相反，平静的空间内渐渐弥漫起呛人的火药味。
主神立于窗前，而楼之景站在门口，两人对视着，皆是默不作声。
气氛格外僵硬。
楼之景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主神出现的一刻就欢欣鼓舞地扑上去，反而冷着一张脸，呼吸格外不平静。
两人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楼之景突然扯唇笑了笑，调侃道：“主神大人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主神看着他，沉默一瞬，而后道：“不是。”
“哈。”楼之景又笑了一声，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主神眉心起了一道深刻的折痕，已是不悦的反应。
楼之景激动地说：“我要回去，我要回万河星，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现在……还不可以。”
“哈，哈哈，我以为主神大人只是在跟我玩情趣，原来是真的在惩罚我。”楼之景提高了声音，因为主神在这里，他甚至不用担心这些话会被旁人听去。
“我到底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要让主神大人这么惩罚我！”楼之景将挂在手臂上的外套扔在地上，“你现在就带我回去，不然你会后悔的！”
主神看到他脸上既悲凉又愤怒的笑，呼吸也有一瞬的错乱，只是楼之景情绪激动，并未察觉。
“小景，事情并非如你所想……”
“那是什么！”
主神却沉默了下来。
楼之景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不打算回答，脸上难掩失望。
“好，挺好的。那就这样吧。主神大人，您可以走了。”
主神依旧立于窗边，看着楼之景无视了他的存在，甩掉鞋子，径直躺到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紧，背对着他。
过了一会儿，楼之景皱眉道：“主神大人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回答。”
“什么？”
“那个问题，我要你的回答。”
楼之景这才想起来，不禁嗤笑了一声，“主神大人这么在意？那如果，我说了你不想听的回答，你会杀了我吗？”
楼之景感觉自己这句话说出去后，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他听到主神的声音：“我不会杀了你。”
“但碰过你的那个人，我不会留。”
“如果那个人和我是两情相悦呢？如果是我喜欢那个人呢？主神大人，即使这样，你也要杀了他吗？”
话音刚落，楼之景便感到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主神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已不在窗边，而是近在他的耳边。
“小景，你是在故意激怒我吗？”
主神的手臂缠上楼之景的腰，冰凉冷硬，像一块铁板，让楼之景恍惚错觉，那胳膊仿佛不是来自于光辉耀眼的神明之躯，反倒是一条阴暗潮湿的毒蛇。
楼之景听到主神的质问，眼睛不由得飘忽地转了转。
他的确是故意的。
但还未等他回答，主神又道：“是，我会杀了他。即使是两情相悦，即使是你喜欢他，即使你现在依旧喜欢他，小景，我也会杀了他。”
他的薄唇贴上楼之景的后颈，潮湿的呼吸撒在那细腻的肌肤上，令楼之景本能地颤了颤。
但未及他逃离，主神便咬住了那一小块肌肤，随之是一道深深的喟叹。
“景儿啊，分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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