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深沉。天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浓郁得什么都看不见的黑色。
窗外路灯晦暗，小区里的树枝摇曳，发出“刷刷”的响声。屋内一派黑暗寂静，影影绰绰地出现一个黑得更加深沉的身影。风从只开了三分之一的窗口钻进来，吹得有些发冷。
他在窗前站了许久。如果能看到月亮，大概能看到她挪了非常明显的位置。
夜已经深了。
黑暗里的人手里拿着一部手机，手机没有发出响声，却一闪一闪地亮个不停。
突然间，这个人摁下了接听键，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周州！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接我电话！”电话里传来女人略带神经质的声音。
周州已经能够想想到女人打电话时的画面。她穿着大红色的衣服坐在书房里，满地都是被摔得七零八落的书籍，桌上的笔筒倒到了一边，钢笔、圆珠笔、铅笔滚得到处都是。
这个场面他已经看了近十年。每一次，女人歇斯底里地喊叫或痛哭时，这样的画面就会出现。
这样奇怪的场面，却是这十五年来，他唯一能够触摸到的温暖。
疼痛而真实。
他很感激许洁。没有她，早在父亲去世时，他就会进孤苦伶仃了，哪还有今天的风光，哪里能成为生物学领域炙手可热的讲师。
黑暗里，他有些难过地抿了抿嘴角，道：“许姨，别生气。我刚刚从浴室里出来，没看到电话。”
“骗我的吧，小样，你一扯谎我就知道！”话虽这么说，许洁还是没了脾气，哪怕她脾气不好，经常生气，她还是很少会真正冲着先生留下的唯一血脉发脾气。
这段时间很特殊。特殊到许洁没办法时时刻刻控制脾气。
仿若，黎明前的黑暗。
光明，就要来临了啊。
我要等不及了。
他们会付出代价。所有伤害先生的人，都要下地狱。
许洁的眼睛很亮。亮得发光。
周州的眼睛却反常地晦暗。他的复仇，会伤害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会毁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至于是不是对的，谁知道呢，我也曾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呢。
母亲早逝，父亲是细胞生物学研究领域的专家，知名大学教授，虽然醉心研究，却将他照顾得妥妥当当；一个知名专家的父亲，一个成绩优异的儿子，共同组成了一个快乐的家庭。周州自小丧母，异常早熟，从来不像身边的同学那样叛逆，而是听话懂事，父子俩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充满了温馨。后来……许姨的身影渐渐渗入了这个家庭，这个家跟充满了欢乐……
如果……如果父亲的研究成果没有被他的得意弟子陈春生窃取，如果父亲没有背上窃取弟子研究成果的骂名，如果，父亲没有不堪骂名而自杀，他这个家是不是会很幸福？
周州没有说话。
“你把文件发过去了没有？”许洁问道，语气很是迫不及待。
周州的左手握着拳头，使劲地摁在窗户透明的玻璃上，低沉着声音回答道：“还没有。”
“没有？”电话那头的许洁皱起眉，质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发了？”
周州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到电话里的人冷冷地说道：“果然，死人永远比不上活人！你是不是忘了你爸爸了？你是不是被那个人渣的女儿迷惑了？你是不是不想复仇了？”许洁一连好几个质问，周州哑口无言。
他很想说没有。
最终，他没有说出口。
电话那头的人也不等着他的回答。她直接将电话掐断了。
周州能够想象到，许姨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独自一人蹲在地上静静地哭泣，然后突然间歇斯底里地起身摔东西的场面。
这样的场景太多了。
周州慢慢转身，后背靠在冰凉的玻璃上，脑袋枕着窗户。
四年前，周州为了能够接近仇人陈春生，与陈春生的女儿陈翘翘谈起了恋爱，然后假借未来女婿的身份，得到了陈春生的信任，得以常年出入于陈春生的家庭和实验室，终于得到了陈春生再一次窃取他人学术成功的证据。
现在，这些证据就在周州的电脑里。
只可惜，没有找到这个人渣窃取父亲研究成果的证据。没有办法为父亲洗清污名。
忽然间，他猛地闭了闭眼，然后直起身，走到书桌前。
台式电脑的蓝色光芒一直亮着。
周州一动鼠标，屏幕瞬间亮了。黑暗的房间里，他的脸庞被映衬地有些亮。
对方还在线。
周州打开对话框，点击“传送文件”，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周州却反而不再纠结了。
他拨通了一个人电话。
对方的电话接通时，周州说道：“东西已经传给你了。我希望尽快能得到一个结果。”
“你放心，我们很有职业道德。只要你确定被窃取成果的那几个人不会反水，就绝不会出问题。”电话那头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的语气非常肯定。
“那就好。”周州说道。电话挂断的那一刻，周州知道，他和陈翘翘的感情走到了尽头。
黑色的夜幕渐渐拉开，朝阳自东边升起。
新的一天，陈家充满了生气。
陈翘翘的母亲在厨房里忙碌，陈翘翘“哒哒哒”地穿着木屐欢快从楼上下来，看得出，这是一个快乐的女孩。陈春生坐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看早报，然后不时地向厨房里的陈夫人“转播”早报的内容。
陈春生作为著名的生物研究专家，年纪不过五十多，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刻，他的眼睛充满了笑意，他的脸庞没有一丝显老，时光似乎不曾雕琢过他的肌肤。乍一看，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近四十岁的男子已经是接近退休的年龄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从楼上下来的女儿，道：“这么急急忙忙干嘛？你妈还没有做好早餐呢。”
“谁说我没有做好？快刷牙洗脸去！”陈夫人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语气略带亲近、充满笑意。
“妈——”陈翘翘一喊三叹，道，“我早就洗漱啦。”
“那就过来陪我看报纸。”陈春生招呼着女儿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陈翘翘满脸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陈春生看了女儿一眼，放下报纸，说道：“既然不想看报纸，就跟我说说话。”
“说什么？”陈翘翘又高兴起来了。
“最近怎么没见周州？他很久没去我实验室了。”陈春生很看好这个在大学当老师的未来女婿，也希望将女婿签到自己的实验室。只是以前常常出现的周州这段时间却老是不见人。
陈翘翘却茫然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啊。应该在学校吧。可能工作比较忙？最近学校不是要期末考试了吗？”
陈春生立即板着脸，道：“真是的！你是他女朋友，怎么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最近都没跟我说嘛。”陈翘翘委屈地说道。
陈春生看着女儿苦丧着小脸的样子，气也生不下去了。真是讨债的小鬼！
女儿的气生不了，还不能生女儿男朋友的气吗？陈春生心里将周州的名字戳了一个大大的叉。
“叮当叮当——”门铃响了。
这个门铃声对陈翘翘而言简直是救命铃声。
陈翘翘以超乎寻常十倍的速度跑去开门，迅速地逃离父亲的跟前。陈春生哭笑不得地看着女儿的身影，再次拿起了报纸。
不一会儿，她便兴高采烈地拿着一个盒子跑回来。
“爸——州州让人给我带的礼物！”陈翘翘兴奋地把盒子打开，里面却是一叠相片。
“什么呀？怎么没有我？”陈翘翘奇怪地说，然后忽然间大声道，“爸，你看，这是你吗？你怎么那么瘦啊？诶，这里低着头这人真是你吗？我看看照片后面的名单……”
陈春生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报纸被扔到了一边。
他将女儿手里的照片拿过来，然后一张一张翻看着照片。
每看一张，他的心就增添一丝不祥的感觉。
这些照片，都是他大学本科、研究生时代的照片。每一张照片上面，除了自己，都有着同一个人——陈春生的大学导师梁铎。
那个带着窃取学生学术成果的骂名进了坟墓的梁铎。
陈春生颤抖地看着这些照片，颤声问道：“你刚才说……你说照片是谁送来的？”
陈翘翘非常奇怪地看着父亲。
“州州啊。”
“谁？”陈春生的脑子“嗡——”的一声响。
“州州啊！”陈翘翘不满地重复。
陈春生捂着胸口，差点一下子喘不上气。
一张张的照片，将陈春生的记忆拉回了十五六年前。
“我儿子读书跟你一样厉害，每一次都是全年级第一。”
“我儿子不喜欢吃青菜。”
“我儿子今天生日，我要早点回去，你做完实验早点回宿舍休息。”
“我儿子……”
……
导师梁铎的音容再一次回荡在陈春生的脑海里。
陈春生忽然想起了。导师有一个儿子。他的名字叫梁慕周。
“我随母亲姓。”周州第一次到陈家时，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陈春生遍体生寒。
“分手！分手！你立刻跟他分手！”
晚安，朋友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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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为父报仇的渣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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