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太阳初生之时，是人对灵气敏感度在一天内最强的时候。
在距离未名居不远的一处林子里，顾林芷看着浮动在面前的彩色线团，小叽打了个哈欠，缩在她脚边。
顾林芷微微合眼，清晨的灵气开始向她聚集而来，那些灵气从周身进入她的灵脉，在灵根感觉充盈吸收放缓的时候，顾林芷倏然睁开眼，一股针尖一样的灵力从指尖的灵脉破出！
刹那之间，钻心的疼痛传来直达脑壳，顾林芷轻轻“啊”了一下，那尖细的灵力骤然散开。
顾林芷看着自己手指，白皙的指尖上有一个点隐隐泛红，现在摸上去却什么都没有。
那是她刚刚自己由内向外，自己对自己发动的一次攻击，也可以说是，自残。
每个傀儡师都要有这一步，在傀儡道上谓之为“开身”。
傀儡之道，是要将灵力化作傀儡丝连接到傀儡上，然后将傀儡作为自己的一个外置“器官”进行驱动，但人的皮肉是有着天然保护和阻隔作用的，所以傀儡师需要进行主动的对皮肉的破坏来达到“开身”的目的，开身后还需要常年保留着这种“通路”作为连接，让身体形成这种灵力破出无法愈合的状态。
开身后的傀儡师通过“通路”对傀儡可以有着全面而精细的操作，对灵力的精细控制可以达到极致，这样才能让傀儡行动起来和人一样灵活，也可以细微地感知傀儡所感知的一切。
顾林芷并不是傀儡师，她用不着这个“通路”，但是她需要用这种方法去打磨自己的手指，减弱指尖皮肤灵肉自带的防护屏障，这样才能让她提升从体内顺着指尖激发而出的灵力的敏感度。
可是，十指连心。
指尖快速而尖锐的疼痛顺着灵脉骤然迸发，那一瞬间，顾林芷的眼前不自主地发黑，身体的本能让她凝聚起的灵气骤然溃散。
要用这种方法，就势必要学会忍耐和习惯疼痛，在从未体会过的痛楚感中保持理智，才能把这条“捷径”走下去。
顾林芷深吸了一口气，捏了捏自己的指尖。
还得继续努力啊。
~
洛以宁哼着小调，从传送阵进入百炼仙府，看到来人便高兴道：“叫他出来！有好东西！”
竹师兄先是施施然地给洛以宁行了个礼，后徐徐道：“仙君吩咐过了，今日他有一炉玲珑骨要起，若非必要之事，还请宗主先告知于在下，在下会代为转达。”
“玲珑骨？做傀儡关节的那个？不是，他不是不再卖傀儡了么，还捣鼓这玩意儿干什么，”洛以宁不满，板起脸，“再说了，何为‘必要之事’？身为一宗之主，找他的当然都是要紧的事！”
竹师兄丝毫不理会洛以宁的宗主架子，微笑回道：“宗主心中自然有数。”
洛以宁“啧”了一声，从袖口抽出一本金黄色封皮的册子递给竹师兄，哼笑了一声：“看看，这个算不算得上‘必要之事’？”
竹师兄接过册子，这本册子封皮的金色不止是颜色，它是用整张带着些厚度的金箔纸压制而成，金箔纸的上面，是用极品云灵帛打造成的兰回草印记。
这是顾家的东西。
竹师兄的神色发生了变化，再抬眼看向洛以宁时，目光犀利，表情变得冷硬：“这什么意思？”
洛以宁笑了：“当然是冲着你来的啊？你都收了人家姑娘当徒弟，人顾家这是来给你交束脩了。”
竹师兄面色冷然，打开这本册子，上面林林总总地记了有近百个法器的名字和品阶要求。
洛以宁又拿出来两枚极品储物芥子在手里把玩：“顾家的单子可不好做，但为了能搭上顾家的生意，修真界的炼器大师们可都是绞尽脑汁。因为虽然顾家对法器的验收要求最为苛刻，但对于制作法器所用的耗材都是给足了的，有耗材剩余也是直接送给炼器师，包括某些难以寻及的极品材料。除此之外，顾家给还会付给高于市面价格的炼器费用，如此出手阔绰的主顾，放眼修真界也就这独一份了吧。”
竹师兄合上手中的册子，目光落到洛以宁手中的储物芥子上：“他们给了多少？”
洛以宁轻笑一声：“顾家是惯会做人的，他们丝毫没提自家小姐在你名下修行的事，只说因为这些法器品阶过高，铸造难度过大，所以想请净珩仙君出手，为表诚意，他们不光送来了三倍的法器耗材，还一次性支付完了远高于市面上三倍的、同等品阶法器的费用。而且——”
洛以宁又指了指竹师兄手里的册子：“虽然我是灵修，但是对法器也有一些了解，这上面的法器虽然品阶很高，很多都是记录在古籍之中的，但就其功能来说，这些法器对于修真者来说都十分鸡肋，这也是这些法器很少有人研究制作的原因。所以说……”
洛以宁嘴角噙着笑意：“真不愧是顾家。”
只能从古籍找出制作方法的法器，用途鸡肋，但锻造过程中用到的材料可都是些天材地宝。
顾家想要给净珩仙君送礼，但是净珩仙君本身清高的名头在外，他们摸不清他的脾气，怕硬送惹了厌烦，于是便用了这么一个办法，借着这个名头给仙君送东西送钱，反正这些古籍上的法器其他人都甚少涉猎，只能找大乘期的锻造大家出手，找到净珩仙君这里也无可厚非。
这场交易的重点不在于那些鸡肋的法器，而在于把这些天材地宝合理地送到仙君手里，再佐以丰厚的锻造费用——毕竟锻造这些法器难度大，费用多点也正常。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商言商，明面上断然是没有什么送礼讨好的私心的。
就连随单子来的拜帖，也是说仰望净珩仙君声名已久，丝毫未提及顾林芷拜师的事。
“顾家可真是疼惜你那徒弟，”洛以宁直嘬牙花，“顾及姑娘的名声，这么拐弯抹角来送礼。这顾小姐，可真是咱们宗门的财神。”
顾林芷拜师的事在仙网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虽然说她通过考核是光明正大进来的，但奈何总有些小人在外面做无端揣测。
顾家并不是顾及什么家门名声的清高门派，但奈何涉及到顾林芷日后在修真界、炼器师界的发展，所以也不得不投鼠忌器，做事小心谨慎。
竹师兄合上手里的单子，沉吟半晌后对洛以宁说道：“我会按照需要的东西拟出一份材料单，你按照单子，把多余的给顾家退回去。”
洛以宁的笑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多余的材料退回去，”竹师兄重复了一遍，“我做东西有多少损耗心里有数，用不着他们多给。”
“不是，”洛以宁有些着急，“你怎么没听明白我说的？这些东西，是他们给……”
“不需要，”竹师兄打断他，“我不需要他们给这些东西，收徒，是因为她合适，并不是因为她是顾家的女儿。”
洛以宁眼神惊奇地上下打量他：“不是，兄弟，你可是连那考核都要跟他们收钱的啊！”
你不是这么清高的人设好吧！
“况且，这些东西你不需要，你那位徒弟未来未必不会需要吧？”
竹师兄看了他一样，反问道：“她将来需要这些东西跟顾家要的时候顾家会不给？”
洛以宁被噎住。
竹师兄将册子收起来：“东西退回去，钱收下，一半入宗门府库。”
洛以宁闻言有狐疑：“给宗门一半？这次这么大方？”
一半诶，可是不小的一笔钱，难道真是转性了？
竹师兄抬眼道：“十年内不再接顾家的单子。”
洛以宁怔住，半晌才回过味儿来：“你……你不信任顾家？”
竹师兄垂眸，没有说话，夏天的风穿过树林，树叶哗哗响动。
洛以宁不解：“就因为顾家和钱家走近？不是……既然你不信任顾家，那为什么你还要收了那个顾林芷当徒弟？”
竹师兄神色漠然：“我只是，不相信巧合。”
洛以宁眨了下眼，恍然道：“难道你要找的那个凡界的人，和顾家、和那个顾林芷……”
一声尖啸炸起，打断了洛以宁的话。
竹师兄脸色一变，紧接着手上掐诀，洛以宁没反应过来，脚下不稳，急忙扶住旁边的树，头晕目眩、五脏六腑翻腾。
“你能不能别这么突然就用腾挪大阵啊？！”
等场景固定下来，洛以宁还没来得及运转灵力平息内息，就看竹师兄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人这么紧张的模样，等他顺着竹师兄奔过去的方向看去，一瞬间也紧张了起来！
“财神”小姐正蜷缩在不远处，双手以一种痛苦的姿势摆在眼前，纤细白嫩的手指此刻鲜血淋漓，却完全看不到伤口，就仿佛那些血是直接从她指尖的皮肤中源源不断地渗出来的一般。
她的身边散落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旁边的白色小团子正扒拉着她的膝头仰天长啸，见到冲过来的竹师兄停止了动作，给竹师兄让了位置。
下一刻，洛以宁就看到那人以一种他不论在哪张脸上都不曾见过的紧张神情，把那个倒地的财神小姐抱进怀里。
和刚才那一副冷静、漠然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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