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美人棺(四)

四人虽然已经从湖底小秘境出来了,但师尊还在里面,众人都守在湖边不敢离开。

大师兄服了药打坐调息了片刻已经好转了些许,二师姐裴听妤还没醒,大师兄从别的弟子手中把她扶了过来靠着自己。

奚歧是个狗脾气,大约记恨着宋梨刚才扇他的一巴掌,稍微恢复一点就黑着脸自己打坐,跟宋梨至少保持三丈远。

奚歧四人从秘境中出来时衣衫带血,还有人昏迷不醒,这场景叫守在现场的空蝉剑派弟子噤若寒蝉,不再三言两语地闲聊,气氛稍显凝滞。

一个个的神色凝重,这几个可是上阳宗的内门弟子,对上那魔物时竟也如此狼狈,也不知他们在秘境内都经受了什么。

从四人情形所见,叫众人心中对那魔物的强悍程度又加深了一层理解,不由得对仍在秘境中的那位尊上能否制伏魔物产生怀疑。据说当年可是上阳宗诸位长老合力才把那魔物封住,如今仅凭一人如何办得到。

路茜芙也略微好奇,小声问宋梨:“宋师妹,道尊一人当真能敌过那魔物吗?”

宋梨毫不犹豫地回答:“能。”

她声音脆生生的,笃定又轻快,拿了剧本的上帝发言就是毫无疑虑,但这落在旁人眼睛里就是弟子对师尊的盲目崇拜了。

宋梨说了能,但并没有多少人相信。实际上确是能,相陵如今在修仙界地位超然,远胜当年上阳宗那几位长老,只因他已经达到了半步成圣的境界,修仙之越往上越难进,哪怕是一小个境界的差距,便是天壤之别。

当然,戚离满能冲破封印,证明他比之当年也更强了。相陵今日可以解决他,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众人在湖边守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等到湖上再生变动。

这回不再是方才四人出秘境时在空中出现裂口的情景,而是整个湖水开始迅速消退,仿佛湖底出现了无数小洞,将湖水全部吸走。水位降低得极快,几息之间,众人还来不及惊叹,整片湖就彻底干涸。

紧接着干涸的湖床也以叫人不敢置信的速度开始缩小,最后竟缩成了一扇门的大小,然后从中走出一个人。

便是一身雪衣的相陵,他衣冠整洁,面若冷霜,一如既往,丝毫没有打乱他的常态。

相陵从秘境中出来后,干涸的湖床彻底消失,仿佛连那片湖都是幻像,湖面便是秘境的入口。空蝉剑派众多弟子皆是大口微张,惊讶于眼前所见。

萧玉河率先反应过来,朝师尊走上前去:“师尊,那魔物可是铲除了?您身体可无恙?”

相陵声音如常,快速扫了一眼几个弟子,冷淡道:“无碍,为师先回宗门,你们随后也回山吧。”

说完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相陵便召出坐骑雪翎鸾御风远去。

留下原地一众稍显躁动的空蝉剑派弟子,还有略微尴尬的空蝉剑派掌门。

山羊胡老头已经许久没见过上阳宗宗主了,上一次见到的时候还不是如今的相陵,只听说过现今的道尊潜心修炼,不近人情,却没料到冷漠到如此地步,连与他寒暄几句的客套都没有,他还亲自等在这里倒显得热脸去贴了冷屁股。

空蝉剑派掌门面色不佳,也不管那四个上阳宗的弟子是不是还重伤了,冷哼了一声甩袖就离开了。

一众空蝉剑派弟子见相陵安然无虞地从秘境出来,看样子还将那魔物给铲除了,顿时一阵惊叹,人人眼中皆是崇敬,不愧是上阳宗的尊上,修为深厚!

只有萧玉河望着师尊离去的方向,面露疑惑:“师尊以往不是只御剑,不让三白驮吗?”

三白就是相陵的坐骑,那只雪色鸾鸟的名字。

宋梨没接话,只心道,因为他现在只能靠鸾鸟驮了。

如不出意料,等他们回到上阳宗,相陵已经闭关了。

萧玉河与奚歧二人都没往受伤上想,一是两人未经历当年的封魔之战,不知魔物实力强悍到何种地步,二是相陵方才表现出安然无恙的模样,因而让人没往那处想。

不过,奚歧目光仍往三白消失的方向望去,心头不禁想到离开秘境之时,那魔物在他耳畔的话。

“我们还会见面的……”

以及那副水晶棺中跟自己面貌极为相似的女子,究竟是真的,还是那也是魔物设下的幻象。

落霞峰的山体庞大,哪怕是山巅之上,众人也如履平地,当一大片湖面消失之后,落霞峰顶便显得过于开阔,空无一物。

奚歧怔忡地看着那面镜湖的位置,小秘境的确是存在的,戚离满究竟是来找什么?是还有旁的什么目的,或是,他找的就是……那副女子的躯体。

可,那女子的尸身对戚离满意味着什么,又究竟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几人一起进的秘境,为何戚离满只对他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不过,师尊已经将魔物铲除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几位师兄妹,现今魔物已除,你们还有伤在身,不若再在空蝉剑派稍加歇息几日,等伤势恢复了再回上阳宗?”

事情已了,路茜芙招呼四人再留几日。

方才师父离开时脸色不大好,她瞧见了,她大约猜到是为什么,但道尊不给面子,师父不至于和小辈置气,萧玉河几人好歹也是帮自己门派受的伤,她留人养伤理所当然。

师兄妹四人中都是萧玉河拿主意,他稍稍考虑了下,师尊既然独自先行离开,让他们四人随后回山,那应当是不急。现下听妤还昏迷着,留下休养几日也无妨。

萧玉河:“好,那我们师兄妹四人便多叨扰贵派几日了。”

*

因为宋梨给裴听妤丹药喂得及时,众人把她带回空蝉剑派安顿好只昏迷躺了半日就苏醒过来了,萧玉河本打算明日就带着师弟师妹回山,但路茜芙挽留,非要尽地主之谊来感谢他们,便决定再留两日。

奚歧几人身上带的丹药都只是以备不时之需,平常在上阳宗时有需要丹房里的药会主动分派过来,现今几人一起受伤,身上带的就不够了。

奚歧又恢复了之前刚下山到空蝉剑派那几日的节奏,白日里亲自去采药炼制,只不过这回不是专供二师姐一人。

二师姐醒来之后,宋梨捧着那些各式各样的丹药瓶去找她,要她教自己辨认。往后要融入这个世界,必要的基本技能还是要有的,大师兄是指望不上的,奚歧那家伙……大约还记恨着那一巴掌。

上阳宗丹房出品,每种丹药都用不同外形的瓶罐装着,或是颜色形状,或是质地的区别。但宋梨不仅是认瓶子,她十分认真地将丹药倒在掌心,让二师姐教她辨认。

各种丹药的取材、工序、火候都不同,经过精火淬炼后呈现的结果也不同。有些样子长得平平无奇,就是一颗颗乌黑的丸子,这一类若是没了丹瓶上的标签,辨认起来就稍微麻烦,需要用嗅味来辨认成分,这就需要从基础药理学起了。

有一些好辨认的,丹丸呈现不同的颜色,颜色的深浅会随丹丸的品色纯度而变化,有的长得晶莹剔透,瞧着叫人口中生津。

这些丹药的功效一应俱全,宋梨在里面找到一瓶与其他不大一样的,里面的丹丸有小指头尖的大小,光滑的表面呈赤红色,精巧的是上面还印着赤金色的细细纹路,宋梨拿到眼前认真端详,似乎画着的是只鸟。

“二师姐,这是什么?”

裴听妤看了一眼,答道:“这是化形丹,是天虚阁楼长老没事儿折腾出来的玩意儿,若是遇到不能以人身现身时,可用化形丹免去许多麻烦。品类五花八门的,上面纹的是什么就可以变什么,不过化形丹还不成熟,每次变出来的模样可能有些许差池。”

“原来如此,这丹药真是妙用啊!”宋梨颇为感兴趣,又问道:“二师姐,除了鸟还有别的什么动物?”

裴听妤笑答:“有很多,说不定楼长老这段时日又造出新的了,等回了山我可以带你亲自去丹房瞧瞧。”

宋梨咧嘴欢快道:“多谢师姐!”

两个姑娘这边开怀畅谈,大师兄萧玉河心里也有话想对小师弟说,趁着奚歧炼完药,萧玉河就去找他了。

奚歧的丹炉设在后院那棵树下,炼完药刚要收了丹炉,就看见大师兄正朝自己走过来。

“大师兄,有什么事吗?”

萧玉河在脑子里稍稍思索了下,有些话他还在秘境中就想说了,但一直时机不合适,现在一定要提点师弟一下,否则影响师兄妹的感情。

“阿歧,在红海幻境,我们坠入海中时我隔梨梨太远,让你将阿妤推过来去追,你为什么不去?”

奚歧愣了一下,没想到大师兄会再提起此事,他嘴唇翕动了下又闭上,沉默了片刻,终于道:“当时境况险急,我若是放手,师姐怎么办?”

“还有我在,定然不会让阿妤出事。”

奚歧抬头直视他,目光锐利,语气显得倔强:“当时海里情况变化莫测,激流涌动,我稍微松手师姐就可能被涌过来的急流冲走,你要是抓不住呢?”

萧玉河看着他,脸上的温和淡去,话音平直:“所以你干脆放弃梨梨,任由她越沉越远,也可以眼看着不管。”

“……”

奚歧一时没应声,他撇开头,似是无声地对抗,过了会儿才又坚持道:“我没做错,再来一次我仍会选师姐,说到底,师姐才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人,你对她能不能多点偏爱?”

他又扭过头来,目光紧紧盯着萧玉河,眼眶还莫名微微红了些许。

萧玉河皱眉,不知他怎么就扯到偏爱上了。

“对阿妤的爱护我自然有,但不代表就要让梨梨受委屈,非要论先来后到,原先也只有我和阿妤两人,你也是后来的。我这般说,你心里又有几分舒坦?”

他这话一出口,一时两人相对无言。

半晌,萧玉河泄了口气,不想跟阿歧两个人硬邦邦地杵在这里了。

“算了,这回我就不追究了,就是想提醒你一句,不要抗拒梨梨的融入,以前不是师兄妹,但以后一直都会是了,你可以偏爱阿妤,但对梨梨,最好也要做好一个师兄。”

萧玉河言尽于此,别的话他也不打算说了,就算说了阿歧也不一定能听进去。

这话他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庭院中只剩下还站在树下一言不发的奚歧,还有庭院最左边回廊柱子背后藏着的人。

宋梨找二师姐认完丹药出来,就看见庭院中两人氛围不太好的样子,她脚步放缓,就听见萧玉河最后这两段话。

宋梨靠在柱子背后,怀里抱着丹药,垂头由心一笑,很甜很暖,这个大师兄啊,真的是顶好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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