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深,银钩高挂,远远可听见寒蝉凄切的叫声。
乞丐手里的馒头滚落在地,木讷的神色犹如重焕新生,一双眼瞪大充血,死死盯着楚晏手中令牌。
“鬼骑...令!”
楚晏把令牌收起,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刚想对准这人的后颈刺下去。
“是...将军找人来了吗?”
地上的乞丐突然跪在地上,重重一叩首,激动的浑身颤抖起来。
楚晏眸光如渊,居高临下的看向跪着的人。
夜风习习,拂起墨衣下摆,沉默半晌后,他缓缓收起匕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迟迟不言,那乞丐已经磕在地上,激切道:“卑...职重阳...将军还记得我吗?”
楚晏回神,夜凉如水,他的语气比之还要冰冷几分。
“骠骑将军已死,他不会来了。”
乞丐猛地抬头,神色间乍现癫狂,不敢置信道:“说谎!”
“将军一言九鼎,岂会失信于我。”
楚晏眼底深邃,罕见升起几分怜悯,“你可知现在多少年间?”
那乞丐对答如流道:“东秦朝汉阳三十五年。”
“不,东秦早已覆灭数十载。”楚晏冷漠道:“现在乃大庆王朝,隋庆帝当政。”
那乞丐如同失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神色呆滞的瘫跪在地。
“我给你两条路,一是跟我走。”楚晏把藏于袖中的匕首扔在他面前。
“二是自行了断。”
那乞丐呆愣看着地上泛着寒光的刀刃,半晌后,突然捡起匕首刺向喉咙。
“你曾允诺将世代效忠燕氏后人,现在看来是打算食言了?”
乞丐动作一僵,空洞的眼中划过一丝亮光,惊喜道:“你乃燕氏后人?”
“...”
楚晏神色淡淡,“不是。”
“...不过我知道燕氏后人身在何处。”
*
小春子站在荣和殿的后门,一脸惊惶不安的搓着手,当见到远处走来的灰色人影时,他松了口气,小声喊道:“春桃姑娘,你终于来了!”
“抱歉,有事耽搁了。”傅时雨轻轻点头,弯腰进了荣和殿。
小春子左右张望一番,见没人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关上后门。
一看到傅时雨进来,封长行赶紧放下手中书卷,欣喜的从凳子上站起来,喊道:“太傅。”
傅时雨淡淡的嗯了一声,脱下外面披着的斗篷,小春子接过来,有眼力见的退出去,替他们关好了门。
“我今日差小春子去找太傅,结果李嬷嬷院里的宫女说你出宫了。”封长行替傅时雨倒了杯热茶。
“多谢殿下。”傅时雨接过来,拂去茶面上漂浮的杂尘,浅浅抿一口,“去找个人。”
“那太傅找到了吗?”封长行有些好奇。
傅时雨摇头,“没有,被一群土匪误了事。”
“可否我找人前去?”封长行道。
“不可。”傅时雨长叹口气,“殿下虽不受宠,但好歹顶着太子名号,宫中最不缺的便是眼线。”
封长行眼里黯淡下来。
“我知殿下是一片好心,但近两年陛下身子欠恙,朝中明着安稳,背地里各大势力开始暗潮涌动,望您还是谨慎些为好。”傅时雨好歹看过几部权谋剧,背点这种说烂了的台词还是没问题的。
“...是我冲动了。”封长行面色一沉,凝重道:“多谢太傅教诲。”
说完,他想起什么,有些犹豫的看向傅时雨侧脸,“太傅,我能问你点事吗?”
傅时雨垂眸,烛光衬的他轮廓柔和,虽顶着张陌生的脸,但封长行心里依旧升起几分安定。
“殿下请讲。”
“之前太傅失踪了半月之久,不知是去了何处。”封长行欲言又止,想起他以前从不喜自己过问这些,又解释道:“如若太傅不想回答,我不会强求。”
傅时雨缓缓放下手中茶碗,意味不明的低声笑了笑。
“殿下是在怀疑我身份?”
封长行脸色骤变,唰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手足无措道:“弟子不敢。”
“殿下不必紧张。”
傅时雨不见生气,伸手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貌。
“这样殿下可以能放心了?”
他转过脸,弯眸浅笑,明暗交错的光线映在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仿佛比平日里多了些蛊惑意味。
封长行脸上一怔,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复杂,虽然只有一瞬,但还是被傅时雨敏锐的捕捉到了。
这太子...刚刚这反应不太对劲啊。
遇到久别重逢的太傅,按理说应该高兴才对,可他刚刚的眼神,与其说是惊喜,倒不如说成警惕掺半。
难道他早已发现自己是三皇子的人了...
“殿下。”傅时雨突然开口。
封长行愣了一下,忙道:“是。”
“虽然已经为时已晚。”傅时雨看向远处的桌案,目光悠远绵长,“但我还是打算全部告知于您。”
“太傅想说什么?”封长行不明所以。
傅时雨重新迎上他视线,一双黑眸目不转睛的盯着封长行。
房中静谧无声,一阵袭来的夜风,吹的烛火摇曳不定。
“...我其实是三皇子的人。”
话音一落,本就寂然的房间,现在更是静的仿佛只能听到心跳声。
许久后,震惊的封长行回过神,怔怔看向傅时雨,目瞪口呆道:“太傅在说什么?”
傅时雨仿若不知道自己口中的话又多么骇人听闻,脸上一如往常的云淡风轻,徐徐道:“我明面上是殿下的太傅,暗地里其实是三皇子的耳目。”
“太傅...”封长行面若宣纸,苍白笑道:“可是在与我玩笑?”
“句句属实。”傅时雨喟叹道:“只是殿下可能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不过我既然现在肯告知于您,便是真心打算扶持殿下。”
封长行平复好心情,不由沉沉笑出来,半晌后,他收敛笑意,话里说不出是讽刺,还是悲哀。
“太傅若想我信你,何必再多次一举告诉我这些。”
傅时雨莞尔一笑,“交根交底,才能体现我的诚意。”
“那太傅就不怕我知道后,会设计除掉你?”封长行眼神幽暗的盯着他,话里深意。
傅时雨在他紧迫的目光下淡定点头,如实道:“当然怕。”
“但这不是更能让殿下看到我的诚意吗?”
“太傅所言何意?”封长行皱眉。
傅时雨丝毫不显惊慌,慢条斯理道:“存活于世,不过是苟且求生。”
“我既已抛却性命安危,诚意难道还不够?”
封长行没回话,须臾,他面色沉静道:“那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那当然是因为我还没穿过来了。这话肯定不能出口,傅时雨面不红心不跳的扯谎,“之前是在考验殿下了。”
“那现在考验通过了?”封长行耐人寻味道。
“没错。”
封长行沉默许久,有些自嘲的苦笑道:“可...论才学胆识三弟都比我出众,我无权无势,迟早有一天会被父皇废黜,你倒不如继续做三弟耳目。”
“今天的事我当没听到,以后等我被废,你好歹能在三弟身边混个一席之地。”
这太子不知是真的愚善,还是高明的伪装。
傅时雨心中腹诽。
他面上不见异样,温和笑道:“殿下倒不必妄自菲薄。”
“您虽然无权无势,但你有一件别人没有的东西。”
“什么?”封长行疑惑。
傅时雨指了指自己,笑的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我。”
封长行一愣,反应过来后,不由失笑道:“太傅又拿我开玩笑。”
“您怎能拿自己比作物件。”
“我知道,现在殿下还不能完全信任我。”傅时雨神色认真,并不见轻慢之色,诚挚道:“我只希望殿下清楚一点,我对您绝对没有加害之心。”
“...”
封长行垂下眼,仿若是在喃喃自语,声音微乎其微。
“...这一点我从来都清楚。”
傅时雨重新戴好人.皮.面.具,从椅子上站起来。
“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封长行也想跟着站起身,傅时雨把他按回椅子上,意味深长道:“殿下从小经历的多,心思深,我多说无益。”
“不过以殿下现在的处境来看,少一个敌人依旧步步维艰,但多一个我的话,或许境地就全然不一样了。”
封长行茫然道:“太傅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他装作不懂,傅时雨也不再多说,转身准备出去,临出门时,他回过头,淡淡道:“殿下既能猜出我底细,那另外一位想必也能猜到了。”
“望殿下听我一句劝,成大事者切勿心软,下个月就是皇上生辰,为了帮您准备生辰礼,我还需出宫一趟,希望回来能听到殿下的好消息。”
“...”
封长行沉默不语,直到傅时雨出门,他都始终没再开口。
“春桃姑娘,你要走了?”小春子见他出来,急忙把手中的灰色斗篷递过去。
傅时雨接过来,笑眯眯道:“殿下身边的那个小宫女又跑出去了?”
“是啊!”小春子气鼓鼓道:“说是去给殿下取炭,结果现在都没见着回来。”
傅时雨笑而不语,想起刚刚封长行的反应,斟酌片刻,打算替他下最后一记猛药。
“刚刚我沿途过来,听到御膳房的人说明早有如意糕。”
“真的?”小春子欣喜道:“那我明日早点去,殿下不喜甜食,唯一爱吃的就是这个。”
傅时雨轻声道:“只是荣和殿离御膳房这么远,你过去早就被其他宫里抢完了,不如我告诉你条近路吧。”
“还有我不知道的近路?”小春子惊讶道。
傅时雨招招手,小春子赶紧附耳过去。
“...”
“这条路真的可以到御膳房吗?”小春子怀疑道:“我来宫里这么多年了,怎么不知道。”
傅时雨笑容深意,“明天你去看看就成了。”
“好吧。”小春子神色犹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
“春桃姑娘慢走。”
*
在傅时雨走后,封长行重新拿起书卷,仿若对着空气说了句。
“都听到了?”
话音刚落,书房的角落里缓缓走出一道人影。
封长行像是浑然未觉,头也不抬道:“留他一命。”
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五官逐渐明朗清晰。
竟是李嬷嬷院子里的念秋!
“是。”
她冷若冰霜的脸上不见丝毫笑意,与白日里那个和善的宫女判若两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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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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