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白云溪要捧季南书这件事抱着满肚子疑惑,但班主先恭恭敬敬将吴管事请到屋子里头商谈包场具体事宜。
包场的一个月园子里外开支全由白家承担,里头能活动的银子可就多了去了,戏班主眼珠子滴溜一转悠心里便有了大概数目。
更何况六小姐免费请北平老百姓看戏,先不说爱不爱听,听不听的懂,光冲着免费二字也得拖家带口来喝壶茶,吃点瓜子花生的再走。
最让戏班主开心的还得是能挤兑北平其他梨园,千帆戏园是后搬来北平,好不容易在北平扎稳脚跟,其中抢生意的冷暖手段班主尝了个遍。
这次全都跑来他这儿听免费的戏,其他梨园可不得门口罗雀,足足一个月的时间,说不准小些的戏园子直接关门歇业了。
屋里头在谈事,屋外季南书趴窗户下偷听正兴起,嘴角快咧到耳后根了,捂着嘴巴才没能笑出声来。
偷听的差不多了,季南书才想起有徐秋水这人,扭头却没在堂前看见他身影,挠了下脸颊没往心上去,美滋滋沉浸在喜悦中。
约莫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屋门才被推开,快等坐不住的季南书骤然起身,满眼亮晶晶探着脑袋瞧吴管事。
吴管事跟班主道别,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
季南书撇撇嘴,还以为白云溪会让吴管事给他代些话呢。
不过想来也正常,他同白云溪没什么好说的,白云溪自然也不会多留神给他个唱戏的。季南书有自知之明,他全靠着白老夫人提一嘴的称赞,才能在白家六小姐眼前露个面。
想明白这些季南书不但没气馁,反倒沾沾自喜觉得本事大,不然白老夫人怎么不表扬昨晚演出的其他人,唯独夸了他一句。
定然要用实力向白云溪证明,捧他是正确的选择,将来的北平大街小巷都会知道他季南书的名字。
“刚刚没打疼吧,我这也是气着急了。现在世道多乱啊,万一半夜不归出了事情咋办?”戏班主和颜悦色,看季南书的眼神像在看数不清的大洋。
打的那一下可没收着力道,但唱戏的谁没挨过打,皮实的很,季南书摇头。
比起这些,他更关心后面吴管事说了些什么。
戏班主解下腰上挂着的沉甸甸钱袋,捧在手心颠了两下,眯起眼睛笑道,“去置办两身行头,园子里还没你的行头呢。”
要知道如今的千帆戏院只有徐秋水有单独置办的戏服和点翠头面,班主的暗示不言而喻,季南书压着上扬嘴角,接过钱袋。
黑色别克车从千帆戏院门前驶过,绕了大半北平来到一处破旧的胡同外,外头踢毽子、跳方格的孩童纷纷好奇的站在不远处围观新奇的汽车。
西装笔挺带着白手套的司机下车,为后座的贵人拉开车门,手挡在门框处,压低的帽檐看不出神情。
白云溪穿着素面石绿长袖旗袍,云肩下的流苏珍珠随着走动轻轻摇晃,罕见的拿了个贝壳式的手包。
和周围杂乱充满生活气的胡同格格不入,一下吸引了不少人注意,窃窃私语地打量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副驾驶位上下来个身材略显强壮的女子,宽卦筒裤,是当下劳动女子最常穿的轻巧简便打扮,唯一精致点的便是她耳垂上的红宝石耳钉。
胡同地势不平,有些地方排水没做好,前几天下雨的水还聚在路两边的低洼处,更不用说有些居民喜欢把生活用水泼外头路上,背阴的角落爬满了绿油油青苔。
白云溪丝毫不介意漆皮底的高跟鞋踩在积水上,一步三看的来到一间门窗紧闭的房屋前,墙壁上的白腻子已经看不出本色,斑驳脱落处甚至能看见红色石砖和溢出来的水泥。
房屋门前挂着的招牌已经褪色,隐约能辨认出登华报社四字。
门窗是从内关上,白云溪敲了三下屋内没人应声,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女子歪了两下脖子,发出咔嚓咔嚓响声。
白云溪自觉让开位置,女子铆足了劲借力两步踹开了木门,轰隆一声响,震的墙粉唰唰直掉,摇摇欲坠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响。
惊地躲在房屋内的人碰掉了水盆,叮当作响,乱作一团。
女子率先进去控制住想要跳窗逃窜的人,反剪手臂将哀嚎不断的人压在布满资料的桌上,那人挣扎间脸颊蹭到了黑乎乎的墨水,狼狈不堪。
“你们是谁!干什么随便抓人!还有没有王法啦!”
胡同一家挨着一家,她们的动静避免不了被听见,已经有人凑边上围观,却没一个人赶站出来为其说话。
等在门口的白云溪眸子淡淡扫去,一群看热闹的人立马缩着脖子散开,该干嘛干嘛去了。
白云溪关上门,拉着把椅子坐下,“依云,放开她。我们是来跟裘社长谈话的,让人坐好了说。”
松手后房依云并未放松警惕,而是站在裘霞身后,如一座大山威压的人喘不上气,只要胆敢有一点小动作,便会被再次压回桌子上。
裘霞无暇顾及脸上脏兮兮的墨水,低头快速整理桌上凌乱的资料,嘴里嘀咕抱怨着。
突然一个手包扔在了桌上,打开的包扣露出里头黑硬的器具。
光是看一眼裘霞便被吓的不敢动弹,据她所知能塞手包里的黑铁块,也就只有能要人命的玩意儿了。
“裘社长又是锁门又是关窗,是预料到我会来?”白云溪双腿优雅交叠,露出的小腿弧度饱满漂亮,杂乱破败的屋内丝毫没能影响她身上游刃有余的气度。
裘霞安稳坐椅子上拉拢肩膀,时不时瞥眼身后一脸严肃的房依云,龇牙尴尬笑了笑,“我这今天正准备关门休息呢,哪里知道您会来啦。要是早知道,我就不会锁……”
“早知道,也就不会被我堵个正着了。”白云溪接过话头,起身打量着几步走到头的报社。
看起来是私营置办,就两张办公桌,文件报纸拥挤的塞在半人高的柜子里,连打印报纸的机器都没有,估计还是去找其他厂帮忙印刷。
裘霞盯着白云溪背影,在她从杂乱无章的资料里,准确无误抽出写有白家板块报纸时瞪大双眼,没必要再装傻充愣,低下头不狡辩了。
登华报纸最大板块赫然写着白家收购日本人织布厂,要改为酒厂的加粗白字,小字部分说的有鼻子有眼,白云溪差点以为她真是要置办酒厂生意了。
报社乱写不是罕见的事,但大多数报社不敢把笔头伸向世家,充其量挖点无关紧要的花边新闻,博博老百姓对上层的好奇。
这张报纸能引得白云溪亲自来一趟,倒不是说写出来的东西对白家会造成什么影响,而是全北平大大小小的报社都未曾知道她在寿关海收了厂,怎么就这间登华小报社抢先放出消息。
白云溪将报纸摊开在桌面,双手撑在两侧,居高临下的审问道,“说说吧,谁给你的胆子,胡乱编造白家的事。”
裘霞眼神闪躲支支吾吾不愿意说,余光总是往窗户外瞟,似乎在等着谁来。
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连忙高声喊道,“小雨!姜小雨!这里!我在这里!”
只见走进来一个穿着棕色灯绒背带裤,外套皮夹克的女人,卷曲的黄色短发在耳朵两侧扎起个小揪揪,贝雷帽下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裘霞一把抓住姜小雨胳膊,急忙撇清关系,“六小姐,关于白家那什么酒厂的消息我知道的不多,这位是我们登华报社的记者姜小雨,消息是她给我的。”
姜小雨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懵懂后闪过惊喜,小孩估计天生钝感力强,察觉不出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上前一步激动握住白云溪手,“您就是白家六小姐,白云溪!我仰慕您好久了!今天终于见到活人了!”
急忙翻出挎包内的钢笔和巴掌大点的本子,拉过凳子请白云溪坐下,“白小姐我早就想采访您了,一直没排上号的,这次终于给我堵,啊不是,给我遇见了,我有许多问题要采访您。”
一边的裘霞眼睛快挤抽筋了,姜小雨看都没看一眼,捧着张娃娃脸痴痴瞧着白云溪。
坐的有些近,膝盖快挨着白云溪的膝盖了,房依云上前连人带椅子的将姜小雨挪开,后知后觉的姜小雨微红了脸,笔帽挠着脑袋憨憨一笑。
白云溪莞尔一笑,不理会姜小雨的失礼,“姜女士,采访的事情稍后再谈,我今日来贵报社是有其他事情详谈。”
姜小雨疑惑抬头向社长看去,顺着裘霞挤眉弄眼的目光注意到桌子上摊开的报纸和手包里若隐若现的黑铁块,红润的脸色一下惨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终屁股只敢靠着椅子边缘。
白云溪问,“裘社长说报纸上的信息是你给的,你是从哪里得白家要开酒厂的消息?”
姜小雨低垂着脑袋,跟刚才的裘霞如出一辙,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互相扣着,“其实是有人塞我信箱里,我就给拿到报社来了。”
站后面的裘霞点头附和,“信封拆开后里头就写着白家的事,上面也没啥寄件地址的,我们就没找到人。”
房依云冷哼声,“没确定的消息,报社就能刊登?”
裘霞脖子一缩,不吭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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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登华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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