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白湘之墓。

一抨土,上面插着一只简单到简陋的木头牌,刻着这四个字。

站在坟前的旖丽女子眼睫轻闪,一个坟而已,她不信。

白湘死了?怎么可能?

以她的武功,这天下有几人能杀了她?

江承婉第一次见到这块牌子时,毫不犹豫地取了身后侍卫的刀,一刀劈断了那块木板。

她想,白湘果然在躲她。

这么随意一个土堆就想打发她了?她还真是,做戏都不舍得多花些心思。

但这次是她第二次来。

侍卫们领了她的命,正在拿铁锹掘土,心中都在窃窃:陛下和这人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劈了墓牌还不够,还要专程再来一次,将人的坟给挖了。这人得罪了陛下,也是怪可怜的,要知道与陛下对着干的,就没有有好下场的。

“启禀陛下,人挖到了!”

“就是… 此人应在土里埋了有段时间了,如今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侍卫垂首汇报。

未听到回应,侍卫悄悄抬头瞄了一眼,却见他们的皇帝陛下已是移到了那堆白骨旁。

白骨有什么好看的?

莫不是要将人挫骨扬灰了?

素来脾气不好的皇帝这几日心情不好。下面人心中都有数,便只敢在心里念上几句,没人敢在此时不识趣地上前多说一个字。

江承婉跪坐在地上,捻起了那件同骨头一起被挖出的衣衫。

衣衫旧了,脏了,但还能看出本来的颜色,是件白色绸锻长裙。

纤长指尖划过缎面,江承婉比自己想象中要沉静些。此刻看着这件虽破旧却泛着熟悉感觉的白色长衫,她竟还能专心地将上面的土拍拍干净。

这动作她做过许多次。

为白湘整理衣衫,为她穿上,是她那些年每日清晨都要做的事。白湘的衣衫后来更是有许多都是经她的手一点一点缝制的。

她的针脚走向和别人不太一样,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江承婉不知何时收回了手,还是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未动,跪坐在地上。只是似卸光了力气,像是有什么终于溜走,连着她的目光此刻也显得有些空洞。

她脸上不见什么表情,因着她已没力气做出什么表情。这两日听说的事情已将她的情绪榨了个干净。

空旷寂静的山间,细不可闻中似乎有什么落入了土里,无声,浸润。

都说人死后,生前的经历会像走马灯,在眼前回放。

或许这是人一辈子中唯一的一次机会,从所呆的这副躯体里,真正的抽离出来,客观地看到一些东西的全貌。

江承婉瞧着那一幕幕一闪而过的画面,目光从木讷到平静,再从平静中溢出几分哀切,再最后,所有情绪散去,只剩下索然无味。

在旁人眼中,她这一生该是精彩的。

裕王篡位,先皇留下的唯一血脉流落民间。而她,这个成长于山野的皇女却心性坚韧、卓尔不群,不曾泯然于田夫野老之中,最终招纳贤才,携名将贤臣于蜀地揭竿而起,成功匡复了先皇血脉。新帝即位,她以铁血手段清扫奸佞,从此吏治清明。

又或许,旁人会是另一番评价。

先皇无子,禅让于裕王,改年号和庆。裕王在位期间,与民休养生息,晨国国力更加强盛。不料和庆十年,蜀地山贼啸聚,以江承婉为首兴起暴乱,欲夺皇位,裕王派兵镇压,却不能敌,从此江山易主。江承婉性情暴戾,大肆行杀戮之举,群臣不安,一时竞相辞官。

不管是何种说法罢,不管众人如何看她,如何评价她罢,江承婉都实实在在地夺位成功了。

成王败寇,虽说在位时间只有短短两年,那些史官们也该是会为她详细写上几笔。

然后在最后写上:成善二年,江承婉心念旧地,亲赴蜀地微服探往。却在大眠山脚下割颈自尽而亡,不知其故。

这世上大抵不会有人明白她。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

九岁那年她离开皇宫,十余年后,她经历万难,踩在无数人的鲜血上,又回到那。

她报了双亲被害的血仇,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位置,用铁血手段坐稳了皇位。之后她勤于政务,常常是不眠不休地在处理奏章,事必躬亲,她想想做一个好皇帝。

她想给天下人看,也想给那个人看。

没人知道,那个手段狠厉,万人之上的新帝,每日最心心念念而又最怯怯不敢往的,其实是衣锦还乡。

回到蜀地,她生活了十年的大眠山,寻到那个小山寨,寻到那个总是一身白衣,清清冷冷的寨主大人。

玩笑般道一句,“白姐姐,你的童养媳回来了。”

或许她也会鼓起勇气,再问上一句,“姐姐愿意跟我一起回京城吗?”

可她去了,却只看见一个孤零零的坟墓。

她不信,她命人去查,下令说就是将大眠山给荡平了,也要找出那个人。

事情查得很快。

手下人告诉她,早在一年前,她要寻的人就死了。在大眠山周边有不少人都知晓这件事。

侍卫说起后面的事吞吞吐吐,在她就要失去耐心,举起刀剑落在他脖子上的时候,才慌忙尽数吐出。

“陛下可记得蜀地人陈长春父子?”

“此人在陛下起事时,曾率领数百军民投效陛下。”

江承婉起事时,招揽了不少山匪、帮派人士,当时像陈长春一样来投效的人很多。

她脑海里浮现一个模糊的国字脸男人的形象,道,“有些印象。数百军不算出挑,大抵会封给个千户。”

“此人没等到陛下的封赏,他在混岭一战中拼死杀敌牺牲了。此人独子陈生,也在后来的俊城一战中身亡。” 侍卫道。

江承婉不算意外。当年她带着十万军,大小战役打了数十场,最后活下来的,不足五成。

“若还有家人,便以同等规格加倍恤赏。” 江承婉没什么耐心听废话,“这和白湘有什么关系?”

侍卫连忙垂首,加快了语速,“此人妻子性格刚烈,拒绝了赏赐,这妇人… 她… 她认定是陛下,害得她失去了丈夫和儿子。”

“后来这妇人去了京城,屡次在城门口闹事,还数次强闯宫门说要见陛下。此等小事,守城将士自然不敢惊扰陛下,也就只将人拦在城外。”

侍卫默了片刻,接着道,“但次数多了,守城的将士拦的便有些不耐烦,后来一次意外,将这妇人… ”

江承婉喉头有点干涩,冷声道,“继续说。”

“这妇人死在京城的消息传回了蜀地。陈家在当地是大族,这夫妇二人在当地也似乎颇有威望,同乡同族的听说这事后群情激愤,就一群人抄了刀斧去了大眠山。”

侍卫额头开始冒出细汗,跪在地上后才继续咬着牙说下去,“这群贼人说… 陈长春夫妇遇害,皆是因为陛下… 而陛下有今日,皆是因为大眠山… ”

“所以大眠山山寨寨主,便是害死陈长春一家的罪魁祸首。之后他们… ”

侍卫还说了什么,江承婉有些听不清了,只听到几个像刀、血、砍之类的字眼。她耳鸣的厉害,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声音大的她脑袋撕裂般疼。

她让所有人都退下,或许顺便下了令将那些人都处死,又或许没有。她记不太清了。

那晚雷电交加,厚重的乌云将天色笼罩,瓢泼大雨下个不停。

江承婉独身站在院中的树下。

她只想想明白一件事。

面对一群山野村夫,以白湘的武功,她若是想走,怎会逃脱不了?

为什么要留下呢?

为什么,要留下呢?

江承婉自知自己身上很脏,染了许多人的血,无辜的,不无辜的。太多了,连这大雨也洗刷不净。

可老天若要罚她来罚便是。那些罪孽与白湘无关啊,为何也要她来承受?

是不是…

是不是… 白湘也像所有人一样,觉得她脏,觉得她坏呢?

是不是她也后悔了,后悔了当初将她养大呢?

江承婉再无力抵抗,那些一直埋在她心头深处不敢去触碰的念头,此刻不受抑制地倾数涌了出来。

直到她眼前又一次浮现那人的样子。那个她曾无数次细细描摹,曾念了无数次的身影。

此刻出现在雨里,一身白衣一柄长伞,正静静地望着在雨中狼狈不堪的自己。

白湘离她有些距离,江承婉有些瞧不真切。她刚想伸手去探,那人又调皮地退的更远。

靠近的念头于是被掐灭。

江承婉突然笑了,这才像她。

白湘总是如此,温和却又疏离,明明站在众人之中却像是立于众人之外,活像是个谪仙人。

她啊,总是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这世间所有肮脏不堪,似乎也都知趣地不会近她的身。

她爱洁。

而自己,是一粒黏在她身上的污点吧。

大概这就是答案。

以白湘孤傲的性子,大概是厌恶极了从前那个曾日日与江承婉相伴的自己,厌恶到,不愿继续在这世上苟活。

是这样吧,姐姐。

女人的笑声愈来愈大,伴着轰鸣的雷声,愈发凄怆哀切,后来辨不出是哭还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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