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发散乱,脸上混着血污、泪痕与冻伤,衣衫褴褛得看不出本来模样,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藏着太多痛苦,与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继续说。”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传国玺至今无人找到,我有它的下落。”沈澜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讳,“我有地图。”她顿了顿,说,“你带我出去,我可以将地图给你。”
梁如珩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笑了,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嘲弄:“故事编得不错。你背着具尸体在雪山上乱撞,随便遇到个人,就说有传国玺的地图?”
他拿起一旁的皮囊,拔开塞子灌了口,浓烈的酒气瞬间散开,“我看起来像傻子?再说,我要那传国玺干什么?”
沈澜也笑了,嘴角弯起个冰冷的弧度,映着跳动的火焰,竟有几分妖异:“梁公子,我姓沈。”
她将衣领扯开一些,露出肩上的奇异纹路,那是她母亲一族的图腾,她问:“您听过沈氏名讳吧?我们一族世代看护传国玺。”
沈氏一族常年隐居深山,有诸多关于他们的传说,可惜在许多年前,被屠杀灭族。
梁如珩喝酒的动作停了,他看着沈澜,眼神锐利如刀。
“我虽是一女子,却也知道如今朝堂上的诸多纷争,太子德才兼备,但想要在这乱世中保住皇位并不容易。梁王作为本朝唯一的异姓王,战功赫赫,一路辅佐太子。”
沈澜看着他,眼神带着深意:“若是梁公子您这名字没有作假,想必也是梁王家里人,这雪山荒无人烟,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近些日子传闻有传国玺的下落,您若不是附近猎户,想必也是为此而来,您好好考虑考虑。”
洞穴里只剩柴火的噼啪声,与洞外隐约传来的、永不停歇的风雪呜咽。两种声音交织,更显洞内死寂。
沈澜不再说话,她疲惫地闭眼,感受着火焰带来的微弱暖意,慢慢渗进几乎冻僵的四肢。背后的伤口开始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提醒她还活着。怀里的项链硌得胸口生疼。
良久,梁如珩的声音打破沉默:“你的仇人是谁?”
沈澜睁开眼,火光在她眼中凝成两点寒星。她缓缓吐出那个恨入骨髓的名字——那个权倾朝野、双手沾满至亲鲜血的父亲:
“当朝右相,高崇。”
什么?
梁如珩瞳孔骤然一缩,但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看眼前这人咬牙切齿说完这名字后,像是用尽了气力,往前栽倒。他接住沈澜,发觉这女子肩膀上伤口又崩裂开来。
沈澜眼前逐渐模糊,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梁如珩火光下晦暗不明的侧脸,与洞外永不停歇的风雪呜咽。
身体的极度疲惫,与骤然获得的暖意,像潮水般淹没她紧绷的神经。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梁如珩听到“高崇”二字后的反应,沉重的眼皮便不受控制地阖上,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高崇是她的生身父亲,屠杀她母族,为了找寻传国玺的下落不择手段。沈澜不会让他如愿,不会放过他。
沈澜陷入沉沉的昏睡,梦里是母亲和阿兄染血的脸,是侄儿模糊的哭声,是高崇那张伪善阴鸷的面孔,以及一个温和的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陪伴她长大,跟她许诺余生,最后却又弃她而去。
寒意如跗骨之蛆,在梦境深处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将她从混沌中惊醒,她听到一阵奇怪的叫声。
洞内火塘已熄,只剩一点微红的余烬,连这点光热,都近乎可以忽略。空气里多了种陌生的腥膻气,冷得比之前更甚。
黑暗中,几点幽绿的光点,正无声无息地在洞口闪烁,像地狱里飘来的鬼火。
狼!
不是一只,是一群。它们不知何时摸进来,瘦骨嶙峋的躯体在微光下,勾勒出危险的轮廓。龇出的獠牙滴着粘稠唾液,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饥饿让这些雪原猎手,变得格外大胆凶残。
梁如珩没在这里。
这个认知让沈澜心沉到谷底。
他走了?没有相信她的话?还是她判断失误,他名字是假,跟梁王没有关系,也并不想得到传国玺?
这些念头刚一冒出,便被求生的本能压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不动声色地挪动手臂,摸到了身旁的刀,所幸刀还在。
来不及细想,最近的一头狼似失了耐心,后腿微屈,猛地朝她扑来!带着腥风的口吻,直取她咽喉!
沈澜全凭身体本能反应,向侧面猛地一滚!“嗤啦”一声,狼爪擦着她肩膀而过,本就破烂的衣衫被撕开道口子,火辣辣的疼瞬间蔓延开来。
这一动,牵动了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
另一头狼从侧面袭来,她来不及起身,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握着刀柄狠狠刺去,捅入狼的腰腹处。那畜生吃痛,呜咽着退了步,可更多的绿光,却围了上来。
沈澜背靠着冰冷石壁,剧烈喘息,握刀的手因脱力与寒冷,不停颤抖。自己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对付这些饿疯的野兽,恐怕构不成多大威胁。绝望如冰水,再次浸透全身。
难道她沈澜,没死于仇人之手,没冻死在雪山,却要葬身狼腹?
就在那头体型最大的头狼,作势欲扑的瞬间——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洞穴内的凝滞。
黑影如闪电般射入,精准没入那头头狼的脖颈,那狼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完整的哀嚎,便重重栽倒,四肢抽搐几下,再也不动。
是支粗糙却锋利的木箭。
狼群瞬间齐刷刷回首,警惕地盯着洞口方向。
沈澜也猛地抬头——洞口处,一道身影逆着外面微弱的光站着,手中握着把简陋的木弓,另一只手还提着两只冻硬的雪雉,与一大捆干柴。
是梁如珩。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冷冽如雪山深处的寒冰。扔掉木弓,反手抽出腰间的刀。刀身出鞘,在昏暗光线下划过道冷冽弧线。
“畜生。”他低斥一声,脚步未停,径直闯入狼群中。
刀光闪动,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他没有多余花哨的动作,每一刀都简洁致命。
伴随着凄厉的狼嚎与利刃割开皮肉的闷响,鲜血瞬间染红了洞穴地面。
剩下的几头狼被他的凶悍震慑,呜咽着向后退,最终夹着尾巴,飞快逃出了这个变成屠宰场的洞穴。
洞内重归寂静,只剩浓重的血腥味。
梁如珩收刀回鞘,走到火塘边,将雪雉与干柴放下,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几只烦人的苍蝇。
他重新蹲下,熟练地引燃柴火,跳跃的火焰再次照亮洞穴,也照亮他脸上新沾的几点狼血。
他这才抬眼,看向依旧靠在石壁上、浑身紧绷的沈澜,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醒了?看来我回来得还算及时。”
沈澜看着他,看着地上那头死去的狼,又看了看他带回的食物与柴火,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弛,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梁如珩没再看她,自顾自处理起雪雉,剥皮拆骨的细微声响中,他忽然开口:“吃点东西,恢复体力。”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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