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山野还残存着些许寒意,眼前的少女和谢般都在外面罩了一件白色披风,不同的是披风之下,少女身穿茜红色花缎襦裙,腰部开叉,左右飘曳一层轻纱,形制异常华美;而谢般身穿淡黄色平绫襦裙,一清如水,毫无镶滚。
左丞相谢家五小姐姓谢名窈,满头黑臻臻长发蓬乱纷披,发间拨出一张脸儿鲜红欲燃,一半由于天生,一半由于羞怒,眉眼又浓又大,哪怕是涕泪交横,也美得让人手足无措。
谢窈原本趴在地上不作稍动,当时揪住她头发的贼人被射伤,将她一下磕到地上,磕得晕晕乎乎,蓦然被公主拉起,她眼珠子都快凸出眶外:“公主……公子?!”
随即一头撞进了公主怀中,“公子救我!他们就是一群混账!!”
昭阳满面交杂着震撼和混乱,身体却比脑子反应更快——她一剑割断了捆缚少女的绳索,将其扯到自己身后,同时运剑左支右拙,心里哀嚎出声:啊,救错人了,打得好累,要不把侍卫们都叫出来吧?
“公子小心小心!”
“公子好厉害!”
“公子他有暗器!”
偏偏谢窈一个劲儿往她身后藏去,用手绢蒙着眼睛,又露出一条缝来偷偷地看,尖细激动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
昭阳咬紧牙关,一剑挑飞那柄偷袭的袖箭。行,她知道英雄救美为什么容易热血冲头了。
最后一个也被撂倒,昭阳右腕一振,将剑上血珠振落地上,正考虑着怎么收拾残局,直至满地人呼马嘶之中,响起了另一种不和谐的顿挫有力的声音——
矻蹬蹬,矻蹬蹬,矻蹬蹬,震得木兰林抖抖擞擞,下一刻,十数名黑衣人从林中飞驰而出!
昭阳一看,不由得脸上变色,是她哪里耽搁了吗?增援来得比预想中快太多了!
黑衣人各自腰悬兵刃,一骑接一骑,转瞬把二人团团包围。地上有数名受伤的黑衣人一瘸一拐奔过去,大喊:“抓住她们,是她们把我们害成这样的!”
为首的黑衣人听了这话,脸向着她们,眼里渐渐射出两道幽光。
他们人数没有前面被昭阳撂倒的多,却个个精悍挺拔,乘坐马匹,气势大开大阖,竟似不输军伍士卒一般。
昭阳手中握紧了剑柄,谢窈却身一横挡到她前面,伸长了两臂,嗓音有掩藏不住的惊骇:“你们什么意思?你们疯了,你们疯了!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昭阳忙把谢窈拽回自己后面,摇一摇头:“不要打草惊蛇。你看他们浑身上下的配备,幕后必有大人物作为靠山,一旦风声泄漏出去,叫他们加意提防,我就钓不出他们真正的主子了。”
谢窈身体软了半截,半屈着膝,险些坐倒地上,半晌,她哆哆嗦嗦地开口:“那我们……我们怎么办?公主您……您出宫……都不带侍卫……护驾随行的吗?”
昭阳原本没觉得如何,现在给谢窈一说,倒觉得在美人跟前示弱不太妥当,想了一会儿,便将两肩向谢窈靠近,嘴贴耳地跟她说了一句:“我数五下,牵制他们主力,你顺着右边的山坡跑出去,千万别回头。”
“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为了我……”谢窈不可置信地瞪住了昭阳,上下牙磕碰,勉强说出完整的话,“公主若有不测,谢家几百口人命也担待不起啊!”
昭阳一张面孔绷得严丝合缝:“这里树多地狭,他们不便马战,我总有手段对付,倒是你在这里,我怕不能护你周全。”
谢窈向上抬起脸来望定了公主,发间一对蝴蝶簪摇摇欲扑,腮颊的血晕愈来愈浓,一双大眼睛泪水溢涌,甜美而晶莹。她实在是个会教人冲冠一怒的小美人儿。
“一,二,三……”昭阳同时一只眼睛瞧着为首黑衣人的神色,一只眼睛觑着其他黑衣人的动作,眼梢里又管着谢窈,唯恐她作为人质被拿住了。
没数完五下,黑衣人率先发难,昭阳见两只铁爪左右袭来,立刻腾身而起,一剑将离她最近的黑衣人劈落下马,马受惊向旁蹿开,昭阳毫不犹豫,一把拽定了谢窈,将她从那道口子推送出去!
谢窈“啊”一声,才跑了几步,就被脚下一块石头绊倒,整个人顺着山坡滚落下去。所幸那是一片绿茸茸的草地,坡度相对和缓,于性命不会有碍。
有人欲要催马去追她,被昭阳一剑削中手腕,大叫着松脱了鞭子。为首黑衣人所控的铁爪扑空,铁索收回,往上一扬,各趾咔咔伸张,再度疾探而来。昭阳侧身闪让,避开右边一爪,但左边一爪紧接又到,昭阳举剑抵挡,剑身不住颤动,她倒退出去卸力,却仍被内藏机关的爪器吃住。
数名黑衣人跃离马背,抢上围攻,给她抬腿一一踢飞。又有周围一圈的伤者,伤手的,扫腿来阻她,伤脚的,掷石来碍她,如此勇猛,倒大出昭阳意料之外,拆得数十招,已是心绪烦躁,终于张嘴说话了:“还看什么戏,快出来!”
话犹未毕,一柄长剑横空而出,斩断了她剑上连接的铁索!
昭阳顺势把铁爪向外甩去,一抬头,猛然间内脏冰冷、手脚僵硬。
那长剑就在檀栾的手里攥着,人回过身来,面部所有表情都潜入其漆黑的两眼之中。他以崭绝凌厉之势加入战团,数招一过,渐占上风,步履既轻且稳,身形似一只起飞的紫色纸鸢。
昭阳无法呼吸,亦无法动弹,只是怔怔地瞧着一切。但很快她就瞧到,檀栾的面部出现了一丝裂缝,他将不攥一物的左手朝自己伸来。下一刻,昭阳感到肩部有痛楚纷纷迸开,尖锐的事物从外至内地抓破了她。另一只遗漏的铁爪,深深嵌进了她的肩胛骨。
鲜血涔涔滴落,这痛楚终于唤醒她。
昭阳咬了咬牙,抬手制止檀栾的搀扶,然后循着铁索方向,疾赶而至,刺死了那名屡屡出爪的黑衣人。
彼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是大唐耗费心血培养的皇女,随剑道宗师学习上乘剑术,必不会输给他檀栾一介臣子。
在这样诡谲的气氛下,昭阳一言不发,檀栾与她并肩,她也视若无睹,依然在围攻中左突右击,甚至战斗得更为专注。手里的长剑如凛凛电光直刺而出,刺那些黑衣人的胸膛,刺他们的手腕,刺他们的脚踝,偶尔不小心地,刺过他们的喉咙……
大唐皇室历经争战,崇尚武功,要求子孙勇烈,禁得起风吹雨打,因此昭阳生为女儿身,有些娇惯脾气,驰马射箭却无不精通,一如她自然地浇灌牡丹花。
她见惯了兽类喷溅的鲜血,却鲜少有剑尖对准人类的时刻——尤其是不久之前,她还暗暗决定要将他们生擒,以便逼问组织的讯息。
她并不知道,她杀退的是内心对檀栾的恐惧。
直到空中弥漫开浓烈的腥秽味,视野内没有站立的第二个人,昭阳才稍微一动,就像牵扯着四肢的丝线被一霎抽去了,弓腰坐倒在地上。
一角暗紫衣裾在她眼前垂落,剑柄发出“嘡啷”一响,檀栾沉敛颜容,单膝跪下,注视着她受伤的肩部,密丛丛的睫毛遮住了眸内情绪。
爪趾已被昭阳逐一摘除,只是动作幅度太大,肩部的血浸透了整条胳膊。她很久不曾受伤,自然娇贵一些,痛得嘶嘶地吸着冷气。
檀栾从腰间蹀躞取下一只冷冽的白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些金黄药粉,替昭阳敷在伤口处,突然道:“我没有看戏,你说话的时候,我刚好追着紫骍马来这里。”
昭阳闻言翻了个白眼。她那会儿叫的不是他,是那群混账侍卫,可她现在很痛,她懒得开口解释。
这时背后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昭阳转头一看,紫骍马正急急从一丛爬满芜草的灌木丛中探出脑袋,她登时气得身上痛楚都忘了:“紫骍!你吓坏我了!你快过来!”
紫骍马立刻蹿跳出来,小跑几步来到主人身边,昭阳蹙起两眉,用力拍打了它一记:“你居然敢弃主而逃,回去我再收拾你!”
紫骍马垂下脑袋,慢慢踢踏前蹄,一副惊怯温顺之态。
檀栾的药粉十分灵验,既止血流,又镇痛楚,之后他撕下一块白缎子,替她包扎妥善,手法干净利落。她缓过来好些,点点头道一声:“多谢。”便艰难地攀着紫骍马站起身来。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昭阳。”
昭阳充耳不闻,径直朝山坡下奔去,找到一身茜红的已然昏厥的谢窈,将她扶到膝头上,仔仔细细检查一番,见只有些许擦伤,并无大碍,便放下心来。
背后传来檀栾靠近的声音,她感到了袭来的烦躁、不宁和难以容忍,一股怒气来回撞击着肋骨和胸骨。
檀栾的佩剑,黑含光彩,如淬秋水,名为“割鹿头”。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唯胜者得鹿而割之。在梦里,正是这柄割鹿头,割断了她母后的脖颈。
这一世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檀栾和谢般目前为止很无辜,但她总是先感到恐惧,再鄙夷自己的恐惧,继而流露出杀意,她险些就要控制不住了……
为了不涉及无辜,她已经尽量避让在界限之外,为什么他偏要出现呢?
昭阳急速地拨转视线,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恢复平和:“我问你答,不要跟我多说别的什么。”
经历一场生死厮杀,她暂不追究他称呼失敬之罪。
短短的沉默后,昭阳一分分地抬起了眼,问道:“你跟着紫骍找到这来的?”
檀栾点点头答道:“是。”
昭阳的语气变得极其严肃:“你本来在什么地方?途中有没有遇见别的什么人?”
檀栾顿了一顿,也像是向神灵祈诉一样庄重:“我在官道上散步,没有遇见过别人。”
昭阳稍一愣怔,未及她细思,怀里的谢窈骤然活动了一下,她低头去看,谢窈仍未苏醒,双目紧闭,眉毛却不住抽搐,两片嘴唇白煞煞的。昭阳吓了一跳,不知是不是谢窈身上摔出了其它伤口,便赶紧唤道:“紫骍!”
紫骍马前蹄一屈,侧卧于地,昭阳勉强抱起谢窈放到马背上,紫骍马一个翻身,稳稳地驮着谢窈站立。
昭阳牵着紫骍马的缰绳,口气生硬而冷漠:“我先带谢五小姐回去,日后替你向父皇请赏,退下吧。”
“公主,我收到了你的退婚书。”檀栾在她背后出声,她和他之间仅隔着数步,她没有回头,如果她回头,她一定会看见,青年颜容玉粲冰寒,直直透进他的眼神里。
“公主对我弃如敝履,我思前想后,竟不知何处触犯。本不该拿这些微末小事来烦忧公主,只是一腔心意到底难平——”
“敢问公主,究竟什么使你使我,变成这样?”
年末了,公司超级忙,实在很抱歉……
其实我真的有存稿,只是老想着修改,每天下班剩的时间还不多,感觉不得不缘更了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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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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