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宥很快跟了上来。
他再次对上白面具的眼,那双幽深晦暗的眸子如一潭死水,看不出情绪。
在梁宥抬剑逼近来之时,白面具抓住梁宥的手臂,也许他曾为梁宥的死缠烂打而厌烦,而在抓住梁宥手臂的那刻,他对梁宥一切的负面情绪俱烟消云散,甚至觉得此人顺眼得过分。
连带着死气沉沉的眼都罕见地添上光彩,以至于他生生挨了一招,还忍不住笑了。
梁宥并不能看见面具下的笑容,但也感受到白面具此刻的欢愉,那双看着他的眼变得热切起来。
梁宥觉得白面具有些神经。
“你是人?”白面具像是为了确定什么而问道。
他很快又笑起来,因为太过兴奋而笑出声,笑着笑着扶住腰,又扶住面具怕自己狰狞的笑容弄掉了面具。
“我很快知道了。”
残卷重新落到梁宥手里,白面具抬掌将他逼退三里以外。
梁宥借剑抵住强大的灵力,他心下微疑:不借助灵器施展灵力,他才不是人吧。
水波荡漾,一阵强大的吸力像只巨手将他拽入无形的阵界,复归于平静。
这是阵起的预示。
他何时起的阵?
梁宥没有时间再去细思,他对阵法略有涉猎,实战起来他却不肯去想,毕竟比起复杂的解阵方式,一剑劈开要来得更快。
但是他顾不上自己被困阵法的难局了,源自于那该死的残卷。
它在吸收自己的生机!
残卷完全粘在手上,毫不夸张地说简直是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怎么也甩不开,即便是运灵攻击,除了能够重创自己不能动它分毫。
梁宥左手抽痛,很快蔓延至臂膀,紧接着是胸腔,胸腔那里正是取代心脏的因缘册。
残卷的动机明确,它是要吸收梁宥的生机。
自梁宥葬身火海得仙人老头馈赠因缘册后,他便一直依靠因缘册供给的生机续命。
自小陪伴着他的归一剑在再生后突然不能吸纳灵气,梁宥于是只好以身体为容器,但凡人之躯受天地法则限制,体内的生机便时刻被消耗着,所以因缘册是他的命根子,里面的生机少不得。
一下被吸走大班生机,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呼吸微弱了许多。
阵法之外,白面具一眼不眨的盯着梁宥被残卷夺取生机的全程,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很快,他再次笑起来,无声,不似先前放肆。
他有了难得的好心情,接触过他的人都一致地认为他是一个阴郁冷漠的人,唯一似乎能猜测情绪的眼更是死寂,他今日的反常是那些人想都不敢想的。
宽大的罩袍翻飞,丝丝黑雾不安分地溢出来,试图缠上阵法中渐露将死之相的青年,白面具抬手按下罩袍内的鼓动。
“他不是你的食物,他还没有死,他也不会死。”
起码在领自己进入通天境前,他都不会死。
梁宥被残卷剥夺生机的过程并不长久,他却感犹如过了半日之久。
他死死攥着残卷,戾气深重。
“看了我这么久,就想一走了之吗。”
阵法碎裂,黑剑破空斩断粗壮的大树,林叶簌簌落下,那里空无一物。
梁宥知道白面具就在那里,只是跑得快罢。
他没有选择追,控制归一剑那样简单的动作,就耗费他太多力气。
摊开手,是要了他大半条命的残卷。
梁宥没争过残卷,残卷还在吸取他的生机,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吸取,它这样做是怕透支了梁宥体内的生机,从而失去一个世间可能找不到第二个他这般的主人。
但梁宥不知道,他觉得吸取他生机的残卷是邪物,是麻烦的隐患。
一开始白面具想盗走残卷,是他在抓住梁宥的手臂后才丢了回去。
梁宥当真大意了,凡人之躯不可容纳灵气否则会爆体而亡,而他的身体里反常地储存着大量灵气,白面具一定是注意到他的异样。
残卷吸走他的生气沾染他的气息,主动与梁宥建立某种特殊的感应,梁宥知道残卷这是要认他为主,作为被认主的一方,梁宥竟然没有拒绝的权力。
无疑让他很憋屈,而且感应好像一点用处都没有。
翻开残卷,不再是初见的空白,一个还未形成的钥匙的躺在纸面上。
梁宥不知,钥匙,正是岳千秋口中让江湖无数灵师为之疯狂的通天秘钥,它因未吸取足够的生机而不能化作真正的钥匙。
梁宥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开心,他可不会渴望拥有一个靠着吸食自己血肉才能解封的宝物。
梁宥尽力平复情绪,最终还是将残卷收进伸缩自如袋没有丢弃,残卷强行与自己建立联系,已经摆脱不掉。
现在,因缘册的生机当真所剩无几,在破开阵法后,他受到了因缘册的警告。
梁宥霍然反应,因缘册此前的发热不是为了拿回残卷,是白面具,还是……宋将军?
这里的阵法提前布好,但不排除是为了防他追上而设,若阵法未解……
梁宥原还作思索,浓浓的倦意上身,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劳,这种情况鲜少会发生在每日只睡三个时辰还精力旺盛的他身上。
他收了剑,忍下就地而睡的**,强撑着回到金玉楼。
大堂中,乐洵还在等他,一见到他就迎了上去。
他原是想向梁宥炫耀自己的功绩,结果梁宥推开他,径直朝自己的房间去,将他隔绝在外。
寒风乍起,撕开层层缭雾,窗下人似的怪物倾身向青年。
梁宥睡得浅,是山内不知死活的恶妖逼出来的。
他想,不该有个怪物重重地压住他,甚至使他感到痛意还醒不来,除非他遇上的是鬼压床。
正如他所想,他浅薄的眼皮外贴着的是鬼瞪出眼白的双目。
“鬼压床……”
门窗被风吹得哐哐作响,而榻上已换了副姿态。
被褥内的东西不断地挣扎,压着这隆起的东西的却是梁宥,他心念一动,桌上的归一剑应召而来,金色的光影倒映在墙上,被褥便放气般迅速瘪了下去。
他手握黑剑站在塌边,面色难看,这鬼他再清楚不过了,又是以为他快死而来强占身体的借命鬼。
梁宥发现,自葬身火海开始,他的运气越来越背,尤其是在诡林里,亲眼见证血河的惨案,依然有大批的妖兽不怕死般意图袭击他,况且胡离有八百年修为,她所在的区域应该鲜有妖兽,事实恰恰相反。
吸走他大半条命的残卷,还有三番两次找上门的借命鬼。
他接收到太多的恶意。
“砰砰——啪——”
门外传来巨响,紧跟着是乐洵的声音。
“区区小鬼还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不自量力。”
说着,乐洵早先准备的阵法大开,将来鬼困在其中,阵内怨气横撞,未损阵法丝毫。
“敢骑在我头上,”乐洵看也不看来人,神气地道:“梁哥,灭了它!”
一声赛比一声高的惨叫后,乐洵抱着头,极为不满地喊道:“借命鬼可是要进你屋的,要不是我提前布好阵法将它困住,你可惨了。而你非但连感谢都没有还打人,太令我这个兄弟寒心了。”
梁宥回得无情,未有顾及乐洵自称的兄弟情谊。
“要不是你,它可以悄无声息地死。”
乐洵被怼得哑口无言,这是梁宥的本事。
“你不是去追残卷了吗,借命鬼怎么找过来了?”乐洵试图转移话题,但这个话题确实出自他的好奇。
借命鬼并非随处可见,它常常游荡在少有人烟的地方,只会对落单的将死之人下手。
这就是为什么在再次看到借命鬼那刻,梁宥觉得倒霉透顶,借命鬼就不会出现在物阜民丰的繁都。
梁宥没有回答,他扯起另一个话题:“弹琴者抓到了吗?”
“没有,但是今晚可有我一份功劳。”乐洵趁机邀功道。
梁宥半个身子踏进自己的屋内,被乐洵的话语引得兴趣回头瞥了他一眼。
这就是让他跟着的意思。
乐洵很早就想分享他的英勇事迹,可算是有机会说出来了。
待到乐洵一顿激情的讲述后,梁宥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反而怀疑事情的真相。
“真的?”
“千真万确。”道出来乐洵也有点心虚,他其实就有那么一点点夸大的成分啦。
乐洵又挺起胸膛道:“但是那个跟仙人似的人物完全被我折服了,温萧书也在,他能为我作证。”
“他们是什么反应?”
“他们的反应可大了,尤其是那个仙人,他震惊得连调子都找不到,但他的气量实在太小,我弹得好是我的天赋好,他为什么要瞪着我,不过看在他救过我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
“你说他嫉妒你天赋好?”
“不然他为什么瞪着我,你都不知道我天赋有多好,那个弹琴的都弹错音了。”
梁宥无语凝噎,他不知乐洵乐理天赋究竟如何,但肯定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迟溪一心扑在乐理上,每日就是研究各种曲谱,谛听自然中的声音,他拥有过目不忘之能,对曲调的熟悉程度就如同蒙眼百发百中头顶靶子正中心。
梁宥熟知迟溪为人,二人相识有十年之长,迟溪鲜少会有情绪变化,能叫迟溪瞪着的人,一定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而乐洵所做的大逆不道之事,定然是他打的锣了。
梁宥无法想象,他得奏得有多难听,才让性子淡泊鲜少有情绪波动的迟溪产生愤怒。
乐洵见他满脸怀疑,便说他将锣买了回来,回头就去拿锣给他来一段,梁宥当然不给他“大显身手”的机会,连将乐洵驱回他自己的房间,人走后,梁宥再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他好困,很想睡一个安稳的觉。
借命鬼让这个愿望变得奢侈。
梁宥推开窗户,大街上亮如白昼,让人恍惚间回到上元夜初开始的时候,下一刻街上巡逻的疾兵打破短暂的幻想。
梁宥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那些大刀闪得他睁不开眼,看来做疾兵还需双目好使。
他移开视线,就落到了百姓信服的灵师长身上。
梁宥心念微动,一个想法形成。
“动荡平息,也有那位元大人的功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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