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飞月再睁开眼时,已经被洗干净送到了微生宫宫主的床铺。
作为曾经力能扛鼎的刀客,她在与温嗣绝同葬火海后重生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两天前,她刚反应过来自己重获新生,就被送进了微生宫。教习姑姑首先让她饿了一天美其名曰排毒,后来开始进食,吃的东西也极轻淡,就连沐个浴都要花费数个时辰里里外外地洗干净——只为了不熏到微生宫宫主那金贵的鼻子。
听说,此前被送来给宫主采阴补阳的姑娘已经死了三个,她是第四个。
杨飞月握紧了手里藏着的簪子,望着黑洞洞的室内竖起耳朵,不愿意错过任何风吹草动。
“咚。”
极轻却又极瓷实的脚步声在室内响起。
杨飞月猛然攥紧了,簪子上的尖锐花样几乎刺破她的掌心。
微生宫宫主走得很慢,明明二人的之间的距离不过几臂,他却费了许久的功夫。
杨飞月轻阖上眼,强迫自己放轻呼吸。
男人的身影在床边站定。
帘幕被风吹起,月光趁机洒落床头,照亮了宫主遮住半张脸的暗色面具,同时也照亮了床上躺着的美丽女人。
男人垂眸,见她墨发如烟,肤光胜雪,软纱外袍下胸前一朵墨莲微微涌起。他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眸光冷冽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暗色。
视线划过女人藏在身侧的手时,他微微一顿。
接着,男人坐了下来。
杨飞月的心蓦地一紧。尽管她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微生宫宫主身上那道令人无法忽视的气息。床边阴森的身影,使她后背油然升起一股寒意。
他右手食指的护甲轻易便刺穿她的纱袍,手腕微抬后将其勾起。冷铁所过之处,引起一片战栗。
男人盯着她攥紧的拳头,附身任由鼻息洒落在她的肩头、胸口。
杨飞月微掀眼皮,猛然握紧簪子往男人侧颈扎去。然而,她眸底的寒光却在下一瞬开始皲裂。
女人的果决落在宫主眼里却是软绵绵的破绽满满。他手臂只消轻压,撕烂纱袍的同时便将她的手腕扣住。
一招不得,杨飞月右手朝男人脸上抓去,又被男人的另一只手禁锢。她嘴角扯起狠厉的弧度,声东击西间,以一种诡异刁滑的姿势伸腿踹向他的胯间。
男人眸光一厉,拉着杨飞月的手臂就势将她半身抬起,迫使她伏靠到自己怀里。同时拢着她的双臂往后带去,仅凭一只手就把她的手腕牢牢扣在她的腰后。他冷眼盯着女人露出愤愤不平的表情,偏头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哑然不可思议:“你该安分些。”
杨飞月扭头就去咬他的脖颈。
男人吃痛闷哼,咬牙忍住一掌把她拍飞的怒意,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强硬地掰开她的头,顺势捏住了她的下颌:“你属狗的么?”
杨飞月娇嫩的肌肤被他指尖的利器划破,渗透出细密的血珠。她心知已经到了自己所能抵抗的极限,力量悬殊之下再继续下去也只是徒劳。索性认输:“你也可以咬回来。”
男人瞧她一副“任君采劼”的样子,唇角泄出一抹冷嗤:“刚刚不是还挺烈性?”
杨飞月破罐子破摔:“…总得意思意思吧。”
还挺诚恳。
男人长眉微挑,仍是箍着她,声音沙哑好似曾经被烟火熏灼过一般:“我无意碰你,你的力气…用错了地方。”微顿后,他在杨飞月惊异的目光中继续道:“只是,要借你一点血。”
杨飞月不知道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样。如霜般的浅月中,她只能看见他薄唇微抿,长睫如扇。那暗色面具如同深夜里的浓雾般遮住了一切窥探的目光。
男人摘下护甲,冰凉指腹按压她的伤口,随后捞起衾被擦去指尖的血迹。竟是做出一副他们事成的模样。竟也真的放过了她。
“知道明日该怎么说怎么做吗?”男人起身问她。
“假装我是宫主您的女人…?”杨飞月试探问。
“嗯。”
听他居然表示了肯定,杨飞月充满了不解。但男人显然无意解释,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风停了下来,月光又被挡在帘幕之外。
杨飞月愣神片刻后,惊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
一夜安宁,但杨飞月整宿都没有合眼。
教习姑姑曾叮嘱入夜后的微生宫不能擅自点灯,也不能随意出门走动。她只能借着月色,得知自己目前所处的地方是一处临湖而建的水榭。
她在室内,以这具新身体重新操练前世的刀法,随着月亮西沉,太阳升起,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重新拿回自己的刀。
天大亮时,有小船从翻澜湖的另一头驶近。站在船头上的女人径自推开了水榭的门。彼时,杨飞月已经重新躺回到床上。
女人侧头看了眼水榭外船篷里悠然品茶的主子,再看向满床凌乱中的杨飞月,朗声道:“姑娘,还没醒么?”
杨飞月皱眉睁开眼,惊叫着扯过衾被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你…你是谁?”边说,便往床角缩,视线却停在了女人腰间缠绕的鞭子上。
这条鞭子…她前世和她过过招。记得她的属下唤她为右护法。
右护法眼尖瞥见衾被上的一抹红,声音也正如鞭子挥出去的破空声一般:“昨夜他要了你?”
杨飞月把脸埋起来,轻轻点了下头,整一个泫然欲泣的模样。
右护法深看她一眼,出去回禀过船篷里的人,得到指示后,把一件衣服丢给杨飞月,“穿上,宫主要见你。”
宫主?是昨夜那个男人?
杨飞月把衣服穿上下了床,慢腾腾走到右护法身边,有些莫名地看向船上的人。
翻澜湖面此刻正扑洒金光,暗色船只上,白衣男人轻搁下茶杯,抬眼向她看来。
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杨飞月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攥紧。大约她面上的不可置信太过明显,白衣男人温声问:“姑娘,我们曾经见过?”
如琴音一般的声音,与记忆中那人留给她的印象越发严丝合缝起来。
温司绝,怎么是你?你不是被温嗣绝杀死了吗?那曾经无数个日夜里,她呆在温嗣绝身边的时候,想的可都是怎么为你、为那些昔日故交报仇啊。
可你…怎么却还活着?
杨飞月怕自己失态,深吸着气低垂下脑袋:“不曾,我不曾见过大人。”
温司绝耐心极了:“那姑娘为何这般惊讶?”
杨飞月压抑着快炸掉的胸腔和脑袋,瓮声瓮气道:“只是……我出身乡野,不曾见过大人这样好看的人。”
温司绝嘴角轻轻绽开一抹笑意。无端叫人想起天山上的汩汩流泉,而他赫然便是为清泉洗涤的那朵纯澈冰莲。他的唇形丰润周正,杨飞月闯荡江湖多年,知道这样的人从不会随口就说出难听的话去伤害别人。所以,她后来几乎对他交付了全部的信任。
可如今来看,是阴沟里翻了船。
他细细凝着她,瞥见她下颌的划伤时,眼中闪过一抹深邃的光:“若你昨夜见了那人,恐怕就不会这样想了。”
千头万绪间仿佛猛然被一把斧子劈开了似的,杨飞月一怔,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另一道身影却从水榭的另一头徐行而来。那玄色身影口中道:“见过又如何?”
他至她身旁站定,仍是沙哑至极的声音:“没见过又如何?”
同一时间,右护法回到船头,与守在温司绝身边的矮个中年男人分站两边,做出保护主人的架势。
玄衣男人面具下的神情始终淡淡,对左右护法此举仿若未见,或者说是根本没放在眼里:“温司绝,你管的太宽。”
温司绝又笑了,视线轻轻从男人脖颈上那毫无掩饰的牙印瞥过,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那么,就不打扰咱们的暗宫宫主了。”
言罢,船篷玳帘落下,掩住满船的月白光华。船只缓缓驶离水榭,往对岸而去。
杨飞月目送着,步子不稳地踉跄了一下,“谢谢。”
暗宫宫主垂眸,视线顺着她低垂的头落在她的白得透光的秀气鼻尖:“以后离他远点。”
她倒也想。
只是…有些事情她一定要搞清楚。比如,他为什么骗她?
很奇异的是,曾经与她合作无间的温司绝,她现在却觉得他远在天边。而眼前这个神秘的面具男人,听他说话都是折磨,却竟然能给她一种勉强可以信任的感觉。
犹豫了片刻,杨飞月仰头看他,问:“他说…你是暗宫宫主?”
微生宫里难道还分了什么暗宫?
两人都是在白日里第一次见对方,一个真实生动,一个死气沉沉。
暗宫宫主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睨着她,问:“你的名字?”
“飞…飞…”杨飞月一时有些卡壳。
“飞飞?”温嗣绝轻声唤了句,深眸中划过狐疑。
“‘飞月向南端’的向南!”杨飞月一口气把以前不知道哪学的诗给顺下来,不禁有些暗暗得意。
“‘乱烟笼碧彻,飞月向南端。寂寞丽亭掩,江山此夜寒…’”男人沙哑的声线里带上几分微不可查的缱绻回思。念到某两个字时,微微一顿。他看向她,眸光晦暗莫测,冷不丁一句:“可曾习武?”
杨飞月心下大骇,忙否定道:“不曾习武!”
闻言,他抬起眼帘,瞭向翻澜湖上的小船:“废物,可没资格跟在我的身边。”
说完,他转身离开。
杨飞月不是很明白他的真实意图,犹豫了下,到底跟了上去。
水榭外早备好了步辇,宫主迤迤然坐了上去。杨飞月正不知何去何从,被他提到了身边的位置。
临走前,杨飞月透过水榭回望了眼翻澜湖面,只见那船篷不知何时又掀开,那抹白色身影肃然其中,如坐莲台。
乱烟笼碧彻,飞月向南端。寂寞丽亭掩,江山此夜寒。——见王勃《江亭夜月送别二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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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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