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烛光柔和,星辰明亮。
晚饭后,杨飞月与温嗣绝在别院里散步,问起下午梅步云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温嗣绝静静听着,末了,那双饱含潋滟笑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攫着她:“你关心我?还是你介意我?”
杨飞月想都没想:“我自然是...”反应过来后,她顿了顿,故意板着脸问:“介意什么?”
温嗣绝伸出单薄的食指,轻轻描她的眉。他的目光说不出的专注、动作说不出的温柔,杨飞月心头一阵酥麻,几乎觉得自己要醉倒在某片独属于他的神秘空间。从夜里,吹起一阵和他指尖触感一样微凉的风。从这风里,杨飞月嗅见了清爽的初秋,也窥见了和这浅秋一样轻盈的唇。温嗣绝薄粉色的村一张一合,缓声道:“介意...我说话不好听。”
他期待地看着杨飞月——他对她所有的看法、所有的回应和答案都保持期待。
杨飞月没有叫他失望。或者说,他永远不会对她失望。最多是,他觉得自己不够好。
她在他唇角留下一个的吻。因为怀有无限的温情,所以可以短暂。她一触即离。可温嗣绝意犹未尽地轻托起她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
温嗣绝的吻持续了很久很久。对杨飞月来说,她赖以生存的空气全都被他榨干,这个吻便好似有天荒地老那么长。她闭着眼,眼前却是一片绚丽的光。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她,总觉得不够。可瞧着她面色潮红,浑身软倒,却也只能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急,不急。他们还可以有许多许多年。
虽然对这个念头,他自己也不安得很,总落不着实处似的。
这点惆怅也没有持续很久。
杨飞月眨着大大的泛着干净水光的眼睛,轻声问他:“如果药有用,为什么不用呢?是因为白先生说那药得叫人帮忙吹进去才能起效,所以你觉得不方便吗?”
温嗣绝轻笑起来,指尖又在她瑰丽的眼睛旁流连:“其实用药之法没这么复杂,白楚林故意骗我们。”
杨飞月狐疑皱起眉,想了想,也就明白了。估计是白楚林对于他们有意放水两败俱伤地拿走药有所不满,所以想使这么一个绊子,可没想到温嗣绝他心里门清。“既然没这么麻烦,阿衍你又在顾虑些什么呢?”
“我想等一切平息之后,那样就可以没人知道我是暗宫宫主。”温嗣绝道。
杨飞月从他这话中听出一种对未来美好的遥想。他的神情是这样的认真,她不得不以为,他的遥想中应当也是包含了自己的。
而这恰恰也是她对他们之间不敢深想的原因之一。
她一直不明白,温嗣绝何以对她如此?
然而,真正的答案在她的世界里早就该湮灭在那一场烈火里。
*
次日
王肇带回来一则最新的消息:当日巳时,武林第一美人江未雪的暖轿将从咸英街中走过。
为此,还不到巳时,咸英街就已人山人海。
杨飞月与银屏挤到第一排,只为一睹这位美人的风采。
远远的,送来一阵极淡雅的清香,越发勾得众人引首以望。不多时,一顶轿子稳如流水地送近了。虽还只能瞧见一个不大真切的轮廓,却也足够众人浮想联翩。仿佛那轿子便成了美人的代表,也格外的精致漂亮。
有胆大的汉子叫道:“江小姐!江小姐!代我向骆盟主问好啊!”
有一则有二,一时间,满街都是这样的叫声。
大约是不好将这些潮水一般的热情弃之不顾,那纤纤玉指轻拉开轿帘。刹那间,有如皎月悬天,清辉照水。首先受到这波冲击的人,都惊得忘记了说话。
唐笑义从江南赶往中原参加武林大会,赫然也在这群人之中。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那张杏腮桃脸,端的是闭月羞花之貌。一双翦水秋瞳,实在是顾盼神飞。当她望向你时,你便口不能言、脚不能行了。
可是,变动也在陡然之间发生了!
就在她回神预备再来一波起哄的调戏时,从暖轿后方忽然冲来了一匹壮马。
马上那人着急忙慌地大叫道:“让开!让开!马发狂了!!!快让开啊!!!”
众人始料未及,那马又奔得极快,偏这儿又是拐角的地方。慌慌乱乱间,有人去救,有人避之不及,就这么反而各自冲撞开,导致那马成功撞上了暖轿。
于是乎,人仰马翻,那一抹倩影慌乱落下轿来。
杨飞月眼疾手快,捞起她的腰身几个旋转泄力,总算站稳。
“姑娘,你没事吧?”
适才一遭惊心动魄,好一会,江未雪的心才落到了实处。她抿唇摇了摇头,发髻微松下,整个人有种狼狈的娇弱之美,“我没事。多谢姑娘。”
杨飞月只觉扑鼻都是一股淡雅的香气,极为好闻。她把江未雪的身躯扶正,看了眼她被毁掉的轿子,脑筋一转道:“要不...我送姑娘回去?”
“方便吗?”江未雪不太确定地看着她。
杨飞月笑起来,忙不迭道:“方便方便。”
银屏默默站到杨飞月身后,表示无论她准备去做什么都将随行。
唐笑义挤了过来:“我也去我也去啊!江姑娘身份特别,可得多几个人保护才是啊!”
杨飞月扭头一看是她,笑了一下。
唐笑义觉得她这笑有些莫名,倒像是认识她一样。她没忍住问:“我们认识?”
杨飞月的神情开始有些深邃,有些暧昧的意思,调侃道:“唐姑娘如此这般四处留情,怎么可能个个都记得住呢?”
唐笑义一窘,怪道这人还挺了解自己。她不自在地轻咳了声,开始在脑海中搜罗是不是曾经有过这样一号人物。半晌,也没得出结果,索性理不直气不壮地不管了:“我看咱们还是快些送江姑娘回去吧。去得早兴许还能在盟主府吃顿饭呢。”
话说得这样直接,也就让大家都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了。不过也不讨厌。比起那些暗地里的盘算,江未雪反而更喜欢这种直接的,她友善地笑起来:“那就烦请三位姑娘了。”
*
杨飞月和银屏都没想到“打入敌方内部”会这样轻易。以至于与唐笑义一起坐下享用午餐时,两人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打探消息才好。但同样的事,杨飞月和银屏又各有各的缘由。对杨飞月来说,她并非为了保微生宫,在她以为,微生宫覆灭也无不可,她最不放心的是被卷入其中的温嗣绝。而对银屏来说,她想要保护的,则是整个暗宫。
二人各怀心思,一顿饭下来便有些心不在焉。唯独唐笑义倒是在用心品尝盟主府上来的好酒好菜,并深深地沉浸在这些美食中:“好吃好吃!真好吃!你们两个快吃啊!行走江湖,哪能时常有这些好酒好菜呀!难得有一顿,就得好好享受才是呀!”她嘴里塞着满满当当的食物,说起话来也含糊不清。
也就是这会,杨飞月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借口:飞月刀。拿定主意,她心情微放松了些,便附和着多吃了两口:“你说得对。”
饭后,江未雪热情地带着三人参观起了盟主府。
处在中原的盟主府与江南微生宫相比,少了些诗情画意,多了些沉着厚重。
一面跟着听听看看,杨飞月一面问江未雪:“听说这次武林大会的奖赏中会出现飞月刀?”
“是呀,我正要带你们去府里的铁骨阁呢。”
所谓铁骨阁,就是盟主府中专设的一个武器阁。与别的武器阁所不同的地方在于,铁骨阁安放的都是武林侠士生前所用的武器。
甫一踏进阁中,威严庄重之感扑面而来,几人为之一震。
江未雪介绍道:“阁中分了九层,第一层安置的是一些没有名姓的侠士的武器。对应的,第九层安置的就是鼎鼎有名的大侠的武器了。总之,能有武器留在这的,生前无益不是铁骨铮铮的侠义之士。”
杨飞月瞧着,哪怕是无名无姓之人的武器,在这里仍得到了尊重的对待。
江未雪走到一把断剑前,说道:“大约二十多年前,部分武林人士组织了一次剿匪。这把断剑就是那次剿匪行动中,一个年轻侠客为了救一个孩子留下的。虽然不知他的姓名,那件事曾经的参与者却还记得他的样子。”
断剑上的画像中,赫然便是一个年轻的、眉眼还透着稚气的少年侠客。
江未雪看向杨飞月,道:“至于向姑娘说的飞月刀,在第七层。”
“第七层?”银屏面色微变,似乎不大服气,“杨飞月何德何能...”
还不待她把话说完,唐笑义呛声道:“银屏姑娘,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何德何能?你是不是跟杨飞月有过节啊?杨飞月年纪轻轻,自创飞月十二式,于刀武一途成就不小。除此外,她任侠仗义,常常救人于急难危困。便是如今你也只管去问,不少武林人士都曾受过她的帮助。更别说,她真正会死,还是为了给当年死在老麻头酒舍的人报仇了!”
然而,所争论的事件本人杨飞月,实则也深觉忝列其中。但银屏并非信口雌黄之人,说这番话一定有她的缘由。杨飞月有些好奇,便问道:“银屏,何出此言?”
银屏冷哼一声,情绪有些激动,很是不忿的样子:“杨飞月残害无辜!差点杀了一个数百上千人所依靠的人!就这一点,她就该从这铁骨阁出去!照她的想法去做,只怕她害的人比她救的人还要多!”
瞧她这样言之凿凿的样子,杨飞月深深地自我怀疑起来,不禁开始回想从前发生的事情。
唐笑义却并未受她一面之词的影响,追问道:“那你说说!残害了哪个无辜?数百上千人所依靠的人,只怕这样的人也是少有吧。若杨飞月真做了这样的事,怎么可能毫无半点风声?!”
闻言,银屏顿时自悔失言起来。
那厢,江未雪还未来得及解释飞月刀之所以在第七层,还有一个原因是这把刀确实是一件宝物。作为在刀武一途有所大成的杨飞月的佩刀,放在第七层完全可以作为是对武林后起之秀的鼓励。并且,据她从姨妈从姨父那得知,杨飞月的师父似乎很是德高望重。
可眼下听着银屏和唐笑义的对话,她忽然止住了解释的念头,不禁露出了机警的、狐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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