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渔舟市的春天来得格外晚,已经四月了,爬满栏杆的蔷薇藤蔓虽然枝繁叶茂,却始终开不出花,偶尔有几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没精打采的挂在藤上,还大有一副天气再不转暖就原地猝死的架势。
这对一座旅游城市来说,不是个好征兆。
下午六点,44路循环公交车回到“新海岸”始发站,从车上跳下来一个身穿橘黄色牛仔夹克的年轻人。
年轻人双手插在兜里,左右张望了一眼,然后向着街角一家奶茶店走过去。
新海岸地如其名,是这两年才发展起来的新区,地处偏僻,几个度假村和旅游山庄还在修建中,又恰逢旅游淡季,人自然不会多。
奶茶店小姐姐见有客人进来,热情地问:“你好,有什么需要?”
“你好,一杯热可可,一杯99号冷饮。”
小姐姐搭在点单机上的手一顿,警觉地抬起头来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二十岁出头,五官算不上浓墨重彩,但俊秀的长相散发出直击人心的英气。可他的眼神又是没有攻击性的,一双大眼睛的外眼角微微上挑,睫毛纤细浓密,无意中中和了他身上的硬朗,反而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竟然有那么几分乖巧。
“您好?”杜迟予以为对方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次,“一杯热可可,一杯99号冷饮。”
小姐姐马上收回自己的目光,道:“请稍等。”
杜迟予扫码付钱,小姐姐去了后面准备饮品,他就靠在台子上看着悬挂在收银台上方的电视打发时间。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则本地新闻。
“家,对每一个人,都是欢乐的泉源啊!再苦也是温暖的,连奴隶有了家,都不觉得他过分可怜了。”
镜头里大腹便便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毛笔,摄影师立刻给了桌案上的毛笔字一个特写,正是一个“家”字。
“这是我夫人最喜欢的作家说的。我也很喜欢。我们做地产生意的,盖房子不能只为了挣钱,还应该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正能集团就是以让渔舟市人民有家、安家为己任,安得广厦千万间,大批天下寒士俱欢颜嘛。”
杜迟予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笑话,实在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五分钟后,他走出了奶茶店。
这家奶茶店很特别,每一杯上饮品上都贴了一张便贴,上面印着一份公安系统公示过的失踪人员的基本信息。
杜迟予走出奶茶店的时候,手里除了多了一杯热可可,还多了一个非常普通的塑料袋。他站在路边快速喝完整杯可可,把纸杯卡在垃圾桶盖上,以便于丢失人口的信息至少能多被一个路人看到,然后拎着塑料袋拐进了一座公共厕所。
渔州市是旅游城市,公共厕所的卫生情况倒是还过得去。
杜迟予简单洗了把脸,带上一双皮手套,然后从塑料袋里拎出一顶粉色的假发带到头上,又翻出来几样彩妆用品,对着镜子折腾了几分钟,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就出现在了镜子里。随后,他脱下上衣反穿,宽松的夹克变成了一件深色系带铆钉的皮衣,他弯下腰,将牛仔裤两侧的拉链一拉到顶,原本合身的直筒裤立刻变成了肥大的阔腿裤。
妆造很好的盖住了他原本清秀的模样,配上一身奇装异服,让他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混迹街头的不良青年。
“变身”结束,杜迟予走出公共厕所,换上一张新电话卡,带上耳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还没说话,对面的人就自报家门起来。“喂?行者99号么?我是72号。”
“小哥哥好,我是99号。”
“这声音,啧甜。”72号可能是个声控,第一时间就被他征服了。“今天的任务不难,你别紧张。你只要确认里面真的有需要营救的人,我们就会报警,你的任务就结束了。”
“OK。”杜迟予应了一句。
他略微回忆了一下先前看过的地图,七拐八拐朝记忆里一座偏僻的烂尾楼走去,沿途顺便把用过的口红眉笔粉底液分散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那些东西上没有他的指纹,就算沾上了可用的生物检材,也会在被装进垃圾车之后消失殆尽。
烂尾楼并不高,总共才三层,看着有年岁了,但外围的遮挡幕墙并没有因为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破败不堪。杜迟予伸手摸了一下,围布很厚,虽然看着很脏,但是挂上的时间应该并不久。
简而言之,这里的围布是有人定时用特意造旧的布更替的。
杜迟予找到围布一角撩开进去,迎面坐着两三个体态壮硕的中年男人,正围着一个石头墩子打牌,一见到有人进来,头都没抬就不耐烦地往外赶人:“干什么的干什么的,施工现场有危险,不能靠近,赶快走!”
杜迟予不慌不忙地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张名片扔过去,语气比对方还不耐烦:“有钱不赚是吧?”
其中一个黄毛捡起名片一看,表情稍微缓和了点,但还是没让开门,他一指杜迟予,示意要搜身。“小哥是生客,我们这也是为了大家安全,体谅体谅。”
杜迟予不说话,站在原处让对方搜。黄毛搜了一圈,除了一沓现金什么也没搜到,但是他的目光定在了杜迟予的右耳上。那里戴着一个类似耳机一样的微型设备。
“你这戴的什么?”黄毛问。
杜迟予抬手一点那东西,“用你的扫一扫自己看,我说了你也未必信。”
另一个人走上来,果然打开手机对准那东西扫了一下,页面转了两圈,弹出来一个高端助听器的介绍。
“行了吧?”
杜迟予随手抽了两张一百元塞给黄毛,黄毛立刻换了一张笑脸让开了门。杜迟予都走进去了,还听到身后两个人议论——这么年轻竟然是个聋子。
烂尾楼从外面看上漏下湿、七穿八洞,进去了却是别有洞天。
这是一处地下赌场,别看门口的“迎宾”表面上客客气气,也不过是要把你迎进来“宰”,有几个人是沾了“赌”能清清白白全身而退的,最后不过都是断送在了“黄”、“毒”、“高利贷”上。
杜迟予深谙此道,今天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当然也不是赌博。这个地下赌场,实际还是一处人贩子中转藏人的窝点。
他从前台换了两摞币子,绕着场子走了一圈,让胸前铆钉里藏着的摄像头将全场的景象全部拍了下来,然后他随便找了一个摇色子比大小的台子坐下。
这桌算上他只有三个人,另外两个看着是一起的。庄家把色子递过来,杜迟予心思本来也不在这上面,心猿意马的摇了两把,手里的币子眼看就要输光了。对面两人赢嗨了,竟然大放厥词道:“小兄弟,钱带够没有啊。输光了和哥哥说,我们疼你,哈哈哈!”
杜迟予眉头一皱,眼神飘过那两枚骰子,刚想说“谁疼谁还不一定呢”,耳麦里传来72号的声音,“他们换班了,你有五分钟。”
杜迟予把剩下的两块币子往赌桌上一扔,夹着嗓子对对面那俩傻叉道:“我去个洗手间,那你们可得等我回来。”
俩个老赌棍眼睛都冒出光了,一个劲儿的应,“等你,等你。”完全没看到杜迟予转身一瞬间嘴角挂上的不耐烦,什么狗东西,也敢称是我哥,爷爷办完正事儿再收拾你俩。
72号之前来踩过点,晚上7点赌场里负责维持秩序的混混会换一次班,大概有五分钟的时间从大厅通完二楼的通道是没有人的。杜迟予趁着这个时间差,溜上了二楼。
二楼除了所有的窗户被栅栏封死,其他基本保持着烂尾楼的原貌。这楼原先不知道是想建成什么,一个一个的格子间犹如墓园排排安置骨灰的“万佛墙”。月光透过铁栅栏穿进来,映得楼内黑影绰绰。杜迟予就像个飘在骨灰塔里的幽魂,一间一间找过去,终于在二楼最里侧的房间看到了两个模糊的影子。
黝黑的楼里没有灯,杜迟予屏住呼吸听了两秒,确认后面没有人,于是按亮了手机屏幕微微向内一扫——三个不大的孩子被困在角落,两男一女,其中两个被胶带粘住了嘴,另一个可能是因为年纪小,就只是捆住了手脚。
然而杜迟予在和那孩子目光接触的瞬间顿时心里一紧:坏了!
那孩子明显把杜迟予当成了绑架他的人贩子,吓得眼看一声大叫就要喊出口,杜迟予像是会瞬移的幽灵,一瞬间就到了那孩子面前,稳准狠地一记刀手劈在人脖颈上,没有一丝犹豫。小孩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劈晕了。
于此同时,通过摄像头看到这个极速反转的72号惊道:“靠,你连五六岁的孩子都打啊!”
杜迟予没理他。这孩子今天要是从这里被运出去,今后要挨的打可不会是这一下。他转向被封住嘴的另外两个孩子,一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别害怕!一会儿就会有警察来救你们。”
他说完这句话,没再看三个孩子一眼。轻巧的退了出去。
72号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报警了。你可以撤了。”
杜迟予当然不会走回头路,他环视了一圈,拉开走廊的一扇铁窗,一跃而下。
“这个窝点我们追了半年了,可算是打掉了。”任务完成,72号开始唠唠叨叨,“99号,我看你有两下子,和我一起干吧。我在市局是备过案的,也算半个特情人员了。怎么样?”
“那当然好啦。”杜迟予答得理所应当,但是神情非常敷衍,“你方便跟一下这几个孩子吧。如果不是被拐卖的,我们组织应该可以安排。”
“你刚从外面回来,不知道国内的情况。能查到来处的孩子肯定是要送回父母身边的。”
“哪怕他是被父母卖的?”
对面沉默了一秒,还是应道:“嗯。”
“不能送回去。我去和肖哥说,我们可以给孩子找领养人或者送出国。”
“诶?那不行!你帮警察找线索那叫见义勇为,你要是动了带走孩子的心思,咱就成人贩子了!”两边同时沉默了两秒,还是72号先崩不住了,“放心吧,如果有孩子情况特殊,我会向组织反应的。肖哥一定会处理好的。”
“他们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会一辈子感谢你的。”
杜迟予还没有从围墙的阴影里全部走出来,就见侧门走出来两个人。他赶紧收音,歪头一看,这不是刚才和自己一个牌桌上合伙骗自己的那俩人么。72号被夸飘了,刚想自谦一句,就听到对面问:“警察几分钟会到现场?”
“他们要上报加上调度,最近的派出所出警也得十分钟左右吧。”
够了。
“我办点私事儿,警车过来提醒我。”
杜迟予没有再理会电话另一端聒噪的同伴。他随手从旁边的一堆废旧建材里抽出一根手臂长短的钢管,朝两个人走过去。
两个男人正在放水,一身酒气,尿骚味隔着好几米就冲过来。杜迟予嫌弃的禁了下鼻子。
“诶诶,那个,那个——”
猥琐的老男人连话都说不清楚了,竟然还记得杜迟予刚才和他们玩过牌。立刻抖了抖大肚腩,系好腰带。流着哈喇子朝杜迟予走过来。
“嘿。回来找哥哥玩儿了。”
杜迟予拎着棍子的手从身后抽出来,“是啊,我们玩点刺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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