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衍充耳未闻:“我这人就低级趣味,我看看什么现世报?”
“砰——”
后方传来一声巨响,车内所有人皆是一愣。
身后两位攥着手机在急刹车中差点以头抢地,也就是实在没地方行跪拜大礼,才幸免于难。
贺衍:“......”
操,追尾了。
今天这点也太背了。
贺衍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乌鸦嘴,熄火下车,心想这位素未谋面的马路杀手可真会挑时间。
他走到五菱面前,在玻璃窗上敲了敲。
里面一时间没动静,贺衍略一挑眉,又敲了几下。窗户终于吭哧吭哧降下来,露出一张肤色苍白的青年人面孔。贺衍忍不住对这位犹抱琵琶的肇事司机调侃两句:“醒了吗这位同志?碰碰车再好玩也不能上马路——”
话语在看清驾驶座上的人时戛然而止。
贺衍全身的血液供应仿佛万马奔腾地逆流了。
有什么能比十年没见的前任追你的尾,副驾驶还坐了个新欢更上火的?
半个小时前,崇平大学图书馆。
二楼学习区鸦雀无声,只偶尔能听到间或的小声交谈。
新晋图书管理员正专心致志欣赏一本蓝色硬壳书,时而眉头轻蹙,在一旁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笔迹龙飞凤舞,乍看像在钻研高深莫测的哲学读物,贴着桌面的封皮却赫然写着《常见乔木栽培手册1》。
台灯跟堆叠的文件遮挡了部分视野,只能隐隐看到皮肤没什么血色,显得像死物,譬如展览柜中的象牙雕刻。到了交接班时间,他起身从阴影中露出全貌,是个身形高挑的青年,说话间略微侧着下巴,眼睛末端延伸出一双对称的痣,很微小,细看才能注意到。
还没等走出几步,一块小山似的黑影就凑到了棠徵面前。此人姓周,属于不说话还算可观,张嘴便使人难以忍受。他腆着脸问:“您顺道的话能不能捎我一程?就在冷槐老街。”
黄胧胧的光驱散了那股生人勿近的气质,也让他发现这个距离并列而站,自己顿时被衬得像个跳蚤市场粗制蹩脚的滞销品。
棠徵对他的自来熟深有体会,撩起眼皮,瞥了对方脑门上参差不齐的后现代刘海一瞬,倒确实顺路。
庄小周立刻露出了极其渴望的神情。
“走吧,不过我的车很慢。” 棠徵拉开两步距离,慢悠悠地阖上书示意,言下之意是可以闭嘴了。
“哎呀我哪敢挑!”
二五眼立刻乐颠颠地主动当苦力拿书,殷勤得仿佛大内总管。
车是便宜租的,确实不快,主要司机的车技亟待提高。但免费蹭车,就算再慢上个二十码,庄小周也没有半分意见,只喋喋不休地找话。
棠徵原本就有些偏头痛,耳朵边一片嗡嗡叫,干扰效果超凡。上了高架,他刚想让把家底都抖落出来的庄小周消停会儿,谁知已经迟了,车头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前面那辆揽胜。
贺衍镇定了一下思绪,不露声色地打量起前男友。
这车感觉埋汰得都快散架了,但是衣着又不是大路货,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车厢里散发着好闻的浅淡木香。脸还是那样,感觉照着他审美捏出来的,找不出半分委顿落魄,正以一种很让人冒火的冷澹表情跟贺衍对视。
一时间竟然有些判断不出对方过得怎么样。
再看副驾驶上满脸惊恐的愣头青,贺衍掀了下眼皮,内心冷笑一声,不值一提。
贺衍皮笑肉不笑,“还挺巧啊。”
棠徵正本能地凝视贺衍蓬松的头发,还没开口,就被庄小周一惊一乍地截了胡,“原来哥你们认识啊?早说啊吓我一跳。你朋友吗?”
棠徵眨了几下眼睛,顿了一顿,口吻疏离地回道:“同学。”
旁边那位庄小周心眼比脑袋大,完全没听出来贺衍似有若无的火药味。见棠徵态度依然冷淡,以为是不怎么熟络的老同学,反手就是一桶油浇上,“哦,同学啊。”
棠徵岔开了他的话,偏头对贺衍说:“不好意思,我刚不小心踩错了刹车。”
谁知庄小周不放过任何表忠心的机会,身体立时向前一伸:“真对不住啊,怪我,都是我非拉着他说话。”
“跟你没关系,坐回去。”棠徵眼皮一跳,隔空把他指挥回座位。
庄小周福不至心不灵,脖子继续梗着:“就是怪我!”
贺衍这么听两个来回,脸都要绿了,嘴角向下一挂。
跟他演双簧呢?
好在他也不是十几岁到处茬架的高中生,于是勉强扯出一个阴气阵阵的笑容,按照流程公事公办。今天没穿警服,他拿出证件道:“驾照身份证出示一下,以防万一怕您无证驾驶。我赶时间,撞得也不严重就不用叫保险公司来了。留个联系方式我之后找你协商赔偿。没问题吧?”
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但多少干脆利落,棠徵也不磨蹭,爽快地报了一串电话号码,又翻出证件递过去,接着再无多言。
照片拍得还挺周正,贺衍手指夹着身份证翻到反面,腹诽怎么他自己身份证看起来像放到网上一查身上起码十条人命?
贺衍把证件递回去,见对方眼神如止水,看起来丝毫不想对久别重逢发表意见,不阴不阳地说:“这么多年没见,怎么突然回来了?”
“回家乡看看有什么不对吗?”棠徵作答得毫无语气破绽。
路过的车辆纷纷侧目打量这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场景。
贺衍肩宽腿长,身高跟手成正比,他胳膊往车上一搭,几条青筋盘亘在紧实白皙的手臂,看着很像是要把这破车连带着前任就地用如来神掌拍进土里,以儆效尤。他冷不丁一笑:“就是没想到还真碰上我了,你说是吧?”
满脸都写着“咱俩的事儿没完”。
棠徵:“......”
幸好今天还有个搭顺风车的,否则估计能直接给他戴上手铐泄愤。
棠徵暗暗深吸一口气,着实没想到贺衍如此耿耿于怀,还以为按照他一贯的脾气,早就把自己忘到了天边。
贺衍也没多少遮掩的意思,咧嘴一笑,拍了拍都快给摸成半秃瓢的方向盘,无中生有出个体面离开的理由,“既然这样就不说了,过两天联系。我这边还有公务,先走了。”说罢也不等人回答,转身径直离开。
棠徵:“我最近工作......”
庄小周突然又悟通了“善解人意”四个字,火速抢答道:“那您赶紧走吧!”一边还问棠徵:“那牌子车是不是要赔很多钱?我感觉那个大哥好生气啊。”
贺衍:“......”
他黑着脸系上安全带,终于在周围司机幽怨的咄咄目光中继续在晚高峰的道路上前进。
两辆车分别驶往不同的方向,高架桥两侧的筒子楼和耸立大厦遥遥相望,仿佛他们曾经分别时隔开的一道难以跨越的巨大天堑。
后座两人还以为贺衍是车让人蹭了一屁股心里不爽快,刚要开口,就见贺衍表情难以言喻道:“......还是看之前那个吧,熏陶一下人文气息。”
孟柏只当他是信守那句“现世报”玩笑的承诺,敢乐不敢言。其实贺衍只是蓦然回首,发现自己跟那个青春片男主角的爱情路程好像不分高下。
他要还去看岂不是脑子进水。
市中心的另一端华灯初上,洲际酒店顶层灯火通明,来往人群络绎不绝。今天这场打着慈善名头的庆生宴排场颇大,老牌名流,业界新贵,沾亲带故的,以及通过各种渠道拿到入场名额的小鱼小虾,纷纷携礼而来。虽鱼龙混杂,但也俨然一派软红十丈的盛景。
庆生宴的主人翁是早年公派留学的第一批海归,两鬓斑白,蓄一簇仙风道骨的山羊胡,鼻梁架副银边眼镜,看起来儒雅随和。这会儿正和老同学在桌边叙旧得眉开眼笑。
“孙子怎么没跟着来啊?就看到老大了。”
贺智昌跟他多年没见,倒也不见外,付之一笑叹道:“市局工作忙,实在是抽不开空,下回一定让他亲自给你赔礼。”
寿星知道爷孙俩舐犊情深,连忙笑呵呵地夸赞这孩子向来正派能干,大度表示这么说可就生分了。不过他真心关怀为辅,商量生意才是重头戏。老头趁着机会,便引荐起预备敬酒的后生:“这是之前聊老城区改造项目的时候,跟你提过的庭卓,一直很仰慕你啊......”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托着酒杯,适时知趣地附和这位未曾会面的贺二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烛火摇曳。
天台中央设着座玻璃台,立了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有钢琴师在弹巴赫。旋律平缓又悠扬,像一艘小船在海上迎着风浪缓缓前行。从天台往两旁俯瞰,能看到万家灯火和市中心的地标性建筑双子塔。
夜色如缎,通天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身上裹着金钱和年轻光环的“精英人士”们在城市上空觥筹交错,几个半瓶子晃荡的青年对股市高谈阔论,每个人仿佛都是一件流光溢彩的展物。
李峻单手拎着西装外套,穿过灯光朦胧的的幽静长廊。皮鞋踏在木板上发出有规律的“哒哒”声,仿佛交响乐中悄然嵌入的鼓点。陪笑了整晚脸色不掩疲态。他们公司老总把大小角儿一股脑全给叫了过来,潜台词是能傍上一个是一个。李峻单纯不想得罪人,这会儿赶紧溜了万事大吉。
助理还没把车安排好,不过李峻也不干着急,正好在花坛边吹吹风醒脑。
想了想他又找了块僻静角落,下沉的土壤上几簇重瓣花潜伏在夜色中。李峻调整好角度,眼神迷离地靠树拍了几张西装革履的自拍发到了微博。他靠着一副好皮囊跟凑合能看的演技,勉强算得上是个三线男演员。
保姆车很快从停车场驶到酒店门口,门童的女朋友看过他演的电视剧,托李峻在酒店意见簿上给签了名,拿人手短,因此动作格外勤快。
明天还有工作,李峻回家后草草洗漱便睡下了,期间也没怎么看过手机。
直到第二天早晨七点,他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李峻脸色不善地看着助理惶恐的面孔,搓火地问:“第三次世界大战了?急成这样,一大早就上我家砸门。”
助理面色惨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见他安然无恙先松了口气,又斟酌了几下用词,小心翼翼道:“峻哥,您昨晚看到什么了吗?”
“什么意思?”李峻不明所以。
助理打开手机把屏幕伸到他眼前,只见铺天盖地都是“洲际酒店惊现碎尸”等骇人字样,昨天他发的几张自拍,左下角被人圈出放大调亮进行处理,匍匐在地的幽暗草坪上赫然露出了一截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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