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
罗则愣在原地,三两秒后才想起来起身去追。
“你不是能帮我吗!你怎么能……”
暮从云有些意外地停下脚步:“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怎么可能有办法帮你呢?你都说了,她是个二十年前的怨魂呀!”
他神色恳切,表情惊讶,青年修长的身形被笼罩在漫天灰雾内,暮从云摊了摊手,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可你明明能看见她!”
暮从云更奇怪了:“你不也能看见她么?你拿她有什么办法?”
青年凤眸轻佻,眸底流转的微光都暗含了几分敷衍,可偏偏面上却一副无懈可击的模样,罗则呆滞片刻,彻底失了理智。
“那你让我把我们的过去告诉你……”
“哎,"暮从云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那不是希望你能和她谈谈么?你在这里头说的话她都能听见,但看这架势,她是没打算放过你了。”
他微扬下颔,示意罗则向上看去。
方才还距离他们头顶一米有余的灰雾此刻已经逼近了大半距离,黑压压地沉淀在罗则的眼前。
就在他抬头的那一刻,灰雾似乎又逼近了一些,与他几乎是咫尺之遥。
那如同附骨之疽的声音又在他耳边轻轻柔柔地响起。
“阿则哥哥……”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呢……”
罗则吓得抱头鼠窜,半点和暮从云初见面时的风度都没有留下。
他好像真见了鬼一般,连昏迷中的妻子都不再理会,撒腿就往迷宫深处跑。
暮从云耸耸肩,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模样。
目送罗则远走后,他再次转身,慢悠悠地往出口的方向晃去。
看了一出好戏,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只不过快要临近出口时,他面上悠然的表情忽然消散,暮从云眉间闪过一丝无奈,看了看旁边的岔路口,他毅然决然地改变了方向。
那一袭熟悉的长风衣携着沉沉暗香,瞬息之后风一般掠过他方才所在的位置。
暮从云默默撤掉身上的屏息符。
怎么这么快就追过来了。
不过他检查过了,越笙并没有给他留下定位符咒,所以男人应该是追着怨气最浓的地方赶过来的。
毕竟刚才潜伏在雾气之中许久的苏柳终于按捺不住,在迷宫上方显露出了身形。
暮从云刚刚的视线余光里,似乎还稍纵即逝地捕捉到了越笙那柄长刀的刀影。
越笙都把他那武器带着了,估计就是来奉异象局的命令,斩杀掉这个被污染的恶念。
走出迷宫又前行了十来米后,暮从云脚步未滞,终于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不想死的话,就跟上来吧。”
那守在迷宫上方的“女人”身形一愣,却又依依不舍于迷宫中的猎物,一双漆黑无神的眸子锁定在迷宫内的男人身上,半晌又思量一般看向不远处的暮从云。
“虽然那位是个路痴,找到罗则还需要一点时间,”暮从云轻飘飘地朝她一摊手,“但是他手里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不想灰飞烟灭的话,我建议你赶紧跑。”
“……”苏柳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被雾气包围的迷宫,终于在暮从云将要失去耐心前,往他的方向飘了过来。
奇怪的是,离暮从云近了些后,萦绕在她心间对罗则的怨恨却好似莫名减少了两分,苏柳浑浊的眼神清明些许,她表情有些奇怪地看向面前的青年。
青年却没有立刻要和她搭话的意思,双手插兜,悠闲地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
直到走出了一百来米,苏柳终于忍不住了。
“你、不杀我?”
她像是许久没用过嗓子发声,声音嘶哑,好似被粗粝的砂纸摩擦过一般。
暮从云停下脚步,侧眸看向她。
苏柳的执念还保持着生前的样貌,她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只是身上皮肤被泡得苍白发皱,一双眼睛没了眼白,被漆黑一片的颜色填满,看上去尤为吓人。
见暮从云没说话,她又继续开始使用那生锈的喉咙发声。
“你、刚才、在骗他。”
“你能杀我,那股、白光,我靠近、就会被、抹杀。”
暮从云方才在迷宫里,为了警告她不要靠近,确实用了点小手段。
“我和你无冤无仇的,杀你做什么。”
青年轻笑了声,继续领着她往前走。
苏柳顿了顿,惨白的面上尽是不解,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上了暮从云。
“去、哪里?”
四周的景象逐渐变得有些熟悉,她跟在暮从云身后的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
“不想去吗?”青年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作态,漂亮的凤眸里倒映着她可怖的鬼影,口中说出的话却让苏柳一下子如坠冰窟,“找你的尸体。”
“你怎么知道……!”苏柳瞪圆了双眸。
他怎么会知道的……
知道她的尸体,沉在了荷花湖的湖底。
那湖心里成片绚烂的荷花,并不是用什么特殊的手段培养的,而是有人用禁术束缚了她的灵魂,以她的尸骨作为养分,去饲养那美不胜收的荷花群。
二十年来,自从有了这片荷花群,有了这片景色。
几乎每天都有人从她的尸体上方经过,然后对着荷花发出赞不绝口的惊叹声。
可那时候的她并不怨恨这些来往的人,反而是欣喜的。
她每日都期盼着湖上面来往多几个人,因为多一些人停驻,被困在湖底出不去的她,就能多一点听到外面的故事。
看见面前的执念低了头停在原地,暮从云也没有催她。
“你的执念,真的是向罗则复仇吗?”
半晌,压低了的声音懒洋洋地在灰蒙蒙的雾中响起。
暮从云找了座湖边的长椅,坐下来歇了会,顺带等着她的回答。
异象局的动作也太慢了。
虽然这是个特殊了点的执念,但卷入的人太多,也是个麻烦。
越笙还进了那个花园迷宫里……他默默在心里画了个十字,也不知道以那人的路痴程度,还找不找得到出来的路。
不过好消息是,这位姑娘……就有了一丝除了被抹杀以外的,其他的可能性。
异象局评判执念是否需要抹杀的标准很简单暴力。
——就只是机器上的一条线。
超过了机器判定的数值,就是被污染的恶念,需要当场抹杀;在数值以下,就还能带回局里,还有救的话,就由数量稀少的通灵师进行沟通净化,送入轮回。
按照这个阵仗,苏柳应该是需要被抹杀的那一类执念。
这次女人安静了更长的时间。
半晌过后。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把撩起白色裙摆,在暮从云身边坐下了。
苏柳好像逐渐习惯了用嗓子发声,于是正活动着肩颈的暮从云,听到了来自她口中的,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和罗则说的大差不差。
可内里主人公的身份却发生了转变,她和罗则并不是互相暗恋而不敢开口的少年,而是早已诉了衷肠的爱侣。
在她被带头霸凌的那段时间,她并不怨恨罗则没有挺身而出。
因为她知道罗则只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就连和她谈恋爱,也没敢告诉他那强势的母亲。
她原本想的是,只要上了大学后,她和罗则就能够一起远走高飞。
这一时的苦难,又有什么是不可忍受的呢。
可高考过后,迎接他们的却并不是光明的未来。
——他们交往的事情被罗则的母亲发现了。
那位泼辣的女人声嘶力竭地要她离开自己的儿子,哪怕是上了大学,她也没有停止这种行为,罗则的母亲多次闹到了学校里,校方很是头痛的找来了罗则和她,让他们把家务事解决明白。
那一天罗则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咬咬牙告诉她说,要和她一起私奔。
他们带上了所有的现金和行李,一路来到如今的H市。
在H市半个月的时光里,苏柳轻声道,这是她一辈子,过得最为自由而快乐的时光。
只不过罗则的母亲很快报了警,在某一天晚上踹开了他们出租房的大门,在争吵中罗则拉着她不停狂奔,直到停在如今的荷花湖旁。
暮从云很快想起了自己来到景点前,听导游介绍的故事。
“传闻当年有一对亡命鸳鸯,在湖心携手一起殉情,当追杀他们的人来到这片湖边,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片景色。”
“大片的荷花开满湖心,在二人坠湖的地方,生长出生生不绝的并蒂莲。”
真实的过往并没有这么玄虚浪漫。
他们并没有跳进湖中殉情,而是在一旁找到了一处树丛躲了起来。
来找他们的人打着手电筒在外面逛,但当时的爱情小镇还不是如今开发好的模样,杂草丛生,蚁虫遍地。
在树林里躲了整整三天,饥饿和死亡的恐惧时刻萦绕着他们,罗则再也受不了了。
但湖岸两边都有他母亲带来的人把守,于是他对苏柳说,我们悄悄从湖中心潜过去,如果被发现了,就藏在湖水里不要出声。
他说别怕,只要游到对岸,我们就能再私奔一次。
“而在我的记忆里,他被水草缠住了脚。”
“我潜入湖底,想要帮他解开,但是当时太饿太冷,直到他没了声息……我也没能成功。”
力竭的她和爱人的尸体一起下沉,但是在二十年后,在水里窒息而亡的怨魂,遇上了事业有成,妻儿美满的对方。
温热的,并不是那一日她怀里冷冰冰的尸体。
她一开始并不敢确定那就是罗则。
直到他的妻子叫出他的名字,直到听到罗则在湖上赏花,然后笑着对妻子说:“如果宝宝是个女孩,就叫她罗素柳吧。”
“素柳,这个名字好听。”
——“苏柳苏柳,是个好名字,”二十年前的少年,也曾眉眼弯弯地对她伸出手,“如果我们以后有宝宝了,也给宝宝起一个带‘柳’的名字。”
——“这样宝宝肯定随你,也肯定更爱你多一点。”
她这二十年来,哪怕有过许多——要是哪一天能离开湖底就好了的憧憬,也从来没有怨恨过罗则。
直到那一刻,她坚守了二十年的信念崩塌,湖底的亡魂,第一次离开了湖面,看见二十年后的荒凉地。
这里不再荒凉,在她尸身之上,以这片荷花为旅途的起点,是为有情人打造的爱情小镇。
青年轻低着眉目,神色淡淡,却是在认真地听着她诉说。
苏柳鬼目怒瞪,一字一顿,宛若声声泣血:
“你说,如果不是向他报复,”
“我的执念又会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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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另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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