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第三五九章 泥珠

小慧扯着唇角笑了一下,喉间的血汩汩地冒出来,嗓子眼里像是窒息似的吐着血泡。

她最后半口气吐出来的时候,嘴唇细微地动了一下,好像在说——

“……骗子。”

那被咬了手背的黑衣刀客实则是位老者,他腿脚不太好,走路有点跛。只见他甩了甩满手的鲜血,眼神逐渐阴鸷下来。

身后一名年轻刀客走到他身侧,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帕子,恭敬地递给他。

老人接过帕子,随手缠在了手背伤处。

年轻刀客压低了声音说,“您不是说要留活口么?在这里动了铃刀,还见了血,不好收场。”

那老者将斗笠取下,对身后几名手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将这些被打晕的琴师全部带走。那些人领命办事,不一会儿,便将那些琴师全部扛走了。

老人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了一眼刚死没多久的黑裙姑娘,慢吞吞地蹲下身,用沾了血的帕子好心好意地擦了擦姑娘脖子上湿哒哒的鲜血,略显惋惜地叹了口气,“这丫头帮我们了一个大忙。她那夜去总督府给夫人弹琴,我派出的人就盯上了她。她从后门出来后没多久,就跟我派出的人撞上了,还收了点我送给她的东西。”

那年轻人蓦地一惊,低头看着这名已然死透的姑娘,“原来是这女人给我们通风报信的。”

老人应了一声,微有些厌弃地说,“可惜她的牙齿太锋利了,狮子大开口。烈衣这回破穹顶,手底下就是这样一群乌合之众。我只不过遣人赏了这丫头两块金钉子,她就眼巴巴地将烈衣往天命书院埋火|药的线路和计划全部透给了我。卑贱之人左右摇摆,跟墙头的野草一样下贱。”

见年轻人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老者加重了语气提醒,“不必觉得可惜,这种叛徒能出卖他们,也能卖我们,留下也是祸害。”

年轻杀手眼神一沉,下定决心地点了一下头。

老者又道,“先将他们扔进坑里,其他的,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少管。”

年轻人立刻抱拳领命,“明白。对了,方才跑了的那个丫头……要追吗?”

“随她去吧,咱们总得留一只活的,去给他们通风报信。”老者弓着身,有些疲惫地咳嗽了两下。

老人浑浊的瞳孔中倒映疾雨,眼神飘忽不定,跟晨起的雨天一样阴郁。

大雨将血水冲刷干净,紧接着,随着“噗通”一声落水的重响,小慧的尸体被摔进了滚滚东河之中。那年轻杀手定定地望着落入水中的黑色“石块”,心头莫名一紧。

人死身轻,若不坠上重石还真沉不下去,可怎么活人落了水,没扑腾几下,就不成了呢。

“妇人之仁终害人害己,你一定要谨记。”老者走到他身后,语气阴绝地提醒。

年轻人连忙回身,冲老者微微垂首,“属下明白。”

“回你该回的地方吧,免得引人起疑。”老者将铃刀收回身侧,对这人哑声嘱咐,“记得,雨大。换身干爽的衣服再回去,别露出破绽。”

“知道了,义父。”

“把你该做的事情做好,说过很多次了,往后这个称呼,不要再叫了。”

那年轻杀手垂下眼睑,神色游离,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可他还是不敢违逆这老人的命令,只能微微点头。

惊雷再次震彻苍穹,疾雨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远竹轩内,依然燃着烛火,日头隐在乌云骤雨之后,并没有将这屋子照亮,相反,窗外昏黑的晨色令人倍感压抑。

许久的沉默,三人各自琢磨心事,屋内屋外一样的血雨腥风。

忽然,燃至最后的烛火禁不住蜡捻干涸,倏地灭了,一缕黑烟歪歪扭扭地飘起,倒是变成了一根脆弱的“导|火|索”,薛敬的身体僵了一阵,这时忽然一动,膝盖不小心撞了竹案,案子猛地晃动了几下,这才将二爷的思绪猛地扯了回来。二爷扶着短案慢慢起身,走到窗前。

阴沉的大雨犹如段段丝线,将他的一颗心死死地缠紧,又打上了数个令人窒息的死结。

终于走到如今这步了么……

他那颗心石沉入渊底,有些难忍地长出一口闷气。

万八千临死时的眼神历历在目,即便到了今日,他依然觉得锥心灼骨。那种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是拿着剐鳞的刀一道一道地剐在他的心口。

然而真正到了此时此刻,让他拿起那柄利刃将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一个一个剥开来筛查,这过程实在就太过艰辛了,更何况还是在如今这个破城的档口。

薛敬走到窗前,与他并肩站立,“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也不愿相信,可这就是事实。”

薛敬转身看着他的侧脸,生平头一次,未敢直接开口询问他怀疑的对象是谁。

二爷深深地望着他,“殿下,一直以来,有很多事我都没想清楚,总觉得每一次事件的结束,都会留下古怪的破绽,但我一直没将眼光放在自己身边。可如今,假设真有这样一个人,一直隐在暗处,那很多事的‘破绽’就有迹可循了。”

薛敬呼出一口气,头顶砸着一块巨石,压得他一时间说不出话。

“比如……”二爷艰涩地咳了几下,喉咙里像是擦上尖锐的棉针,片刻后,他才忍着开口,“比如灵犀渡口十五艘运粮船中,你贴身携带却被秘密盗走的王印;比如幽州安平王府内,那个曾经藏在你书房床下、监视你一举一动的神秘杀手;再比如我在南角街遇到的那个先我一步杀害任家老婆婆的刀客……”

他缓了一下,继续道,“事情要是再往前推——去年马镖中,乔刚毒害战马的凡心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万八千又是从何人手中接到的关于战马过鸿鹄的信,起初我以为是乔刚,可是如今看来,乔刚分明只是一个小喽啰,他又是怎么知道有马镖过鸿鹄,并且将那封没沾过风雪的信恰如其分地递到了山门的哨塔上。我在生杀帐审问乔刚的时候,他顾左右而言他,言辞闪烁,分明有话没说完。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他身上的蛇毒也很蹊跷,给我的感觉……很不好,就好像他是被人用蛊物控制了一样。”二爷沉思片刻,又道,“我甚至在想,若乔刚不是始作俑者,那背后指使他这么干的人,又会是谁呢?还有,我记得你说过,翟叔死前第一次提到‘钝锋开刃’,他人在王府,又是什么时候、从何处接到的命令,打从我前年冬月第一次进幽州乌鱼巷子开始,他们就有了监视的动作,当时我只带了流星和世温两人前往幽州,连你都不知道,寨中知道我出行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那又是谁……他几乎是踩着我的步子,每一次都能精准地提前毁掉我需要的证据——包括后来吴老二从郭业槐那里抢走的装着宝贝的包袱,你出战回头岭后送信回幽州的路程中、不幸遭难的信使和那些家书……”

说到这里,他终于还是停住了。

薛敬走近他,略显忧心地说,“季卿,三州之战,九则峰的人也会参与进来,如果这个内贼一直隐在寨子里,那这次鸿鹄倾巢而出,会不会……”

二爷按住他的话,“如今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了。”

薛敬微微点了一下头,背过身挡住顾棠的视线,而后伸出手,有意避开二爷腹间的伤口,在他后腰眼上安慰似地轻轻揉了两下。二爷轻轻一颤,隔着薄薄的衣衫,这人滚热的指尖仿佛要将后腰的皮肤烫化一样。

顾棠却并没在意他二人的动作,他的眼神一直落在刀柄上那个葫芦坠子上,并没移开。

二爷转身走回案前,“顾先生带来的消息,令我二人一时间难以消解,是以耽误了片刻,抱歉。”

“无妨。”

“先生说的那名给你递信的乞丐,我想应该是死了。”

顾棠一语双关地说,“他赚的可是‘鬼门关’里的钱,自然是要拿命换的。”

二爷点了点头,“那后来呢?”

“后来,我接到了那个任务之后,挣扎了一宿。方怀远察觉到我的不同,却没有询问我原因。直到后半夜,葛笑不经意间闯进来,差点发现了我。而我绝不能让金云使的人发现,像葛笑那种人,眼睛比刀子还厉,杀过的人更不比我们少,又极会隐藏和潜伏,人的样貌他们更是能过目不忘。所以我当时本能地将自己遮挡好,却没想到露了一个破绽。”

“什么破绽?”

顾棠伸出手,在左手的手背上比划了一道,“那乞丐撞向我的时候,手里的破碗不小心将我的手背划伤了,葛笑不经意间看到了那个伤口。”他叹了口气,又道,“没想到啊,就是因为这个伤疤,让他后来在城外认出了我。”

“城外?”二爷不解地问。

“大火之后,我任务没完成,又因为自己这两年一直在萃阑殿附近当差,所以名字也被划进了殉葬大典的记名录里。所以方怀远想了办法,将我从礼官的记名录上除了名,然后将我藏在了靖天城的八仙堂内。在八仙堂藏着的那几天,方怀远猜出了我的身份。”

薛敬神色一动,没有出声。

顾棠扫了二人一眼,“大火之后不到三个月吧,那一年的清明,我和方怀远约好了,在城外相见。可是他没有来,葛笑却来了。他说,方老师托他给我带了一包东西。我才发觉,方怀远怕是被人盯上了。但当时我无法再回靖天,只能将计就计,请葛笑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方怀远既然能让葛笑帮他捎物给我,想必此人是可以被信任的,我便将计就计,也利用了一下他的身份,将一样东西交给了他,并且嘱咐他若有一天方怀远深陷典狱,请他务必保方怀远一命。结果没想到,葛笑也被盯上了。”顾棠的眼中浮起烈焰,“那条‘金丝带’上的杂种,他们将我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一个吞掉,势要逼我现身。”

二爷轻声问,“你交给葛笑是个什么东西?”

顾棠凑近烛火,光晕印在他的眸中,让他显得极不真实,他的嗓音低哑镇静,“是一块翡翠玉佛公,怀远曾跟我说过,这东西贵重,牵扯着一桩禁宫惨案。”

二爷:“什么惨案?”

顾棠憾然摇头,“不清楚,怀远没说。”

薛敬忙问,“东西呢?”

“应该还在葛笑手里。”

二爷看了一眼薛敬,略带怒意地说,“这个老五,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纠结得倒是挺深,竟连我也一起骗了。”

顾棠的话中却暗藏深意,“二爷,您莫要小瞧了十六爷,他面上看起来玩世不恭,仿佛任何人和事都不曾入眼,肚子里藏着的玩意,怕是比你我想得都要深。不然,他当年在靖天,又怎么能将承恩阁典狱中十六样‘功绩’悉数收入囊中,‘十六爷’的名号,可不是白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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