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第三九六章 镜中

薛敬猛然间一震,“北鹘朝野大乱?为什么?”

二爷压低了声音,审慎道,“因为北鹘朝野中,有些人根本不打算接迎小太子回大都。”

薛敬心弦又是一惊。

二爷淡淡一笑,用极致温柔的话音说着最狠厉的话,“殿下,你不会天真地以为北鹘大皇那几个早年夭折的皇子,真都是意外死亡吧?”

薛敬蓦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二爷冷冷一笑,波澜不惊地说,“只要还有不听话的孩子有机会坐上那个位子,那他们就没有必要活在这个世上。挡住了某些人的政路和财路,哪怕是一只兔子,都要被彻底碾死。”

薛敬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说……北鹘皇族宗亲中的某些人为了避免云首一脉被人撼动,所以故意害死了那几个可以继承大统的皇子?”

“有何不可?”二爷挑了挑眉,轻飘飘地说,“随便立个乖乖听话的‘傀儡’上位,总比让不听话的兔子在龙椅上蹦跶强。杨辉曾与我说过一句话,现下想来,也是有趣。”

“他与你说什么了?”

“栗阳城驿站,他当时意味不明地说——‘我们这位小太子,遇到一点事就能哭到断气,怎么能在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争权夺利中胜出。”二爷的语气逐渐阴沉,“但你想,杨辉说那些话的时候,北鹘上上下下哪里还有活的、能够跟流星夺嫡的兄弟,流星就是太子,只要他能平安回国,就能接国玺,称帝业。那杨辉为什么还这么说?”二爷敲了两下杯壁,提醒薛敬道,“他必然是知悉北鹘朝野眼下纷乱的格局中,藏匿着‘皇族宗亲’这个‘狼群’,所以才有此言。只不过我当时只是怀疑,并不确信。”

薛敬惊愕道,“照你这么推断,流星才是总督府的众矢之的——萧人海一直迟迟不将他送回大都,必是为了保他不受侵害。”

“萧人海寻回小太子这件事,是他们朝野上下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始料未及的。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十年前流落北方的小娃娃真的没有死成。”二爷顿了一下,又道,“好在流星福大命大,能那么多次、从要他命的‘狼群’中逃出生天,说到底,他还是有资格与北国十方猎场中的群狼,战这一局的。”

二爷站起身,认真地看向靳王,“殿下,今夜此战,除了拿下穹顶,我还要竭尽全力保下总督府里的那位裕贤太子。”

薛敬连忙扯住他的手臂,心神不安地问,“你打算怎么做?”

二爷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顾左右言他道,“要助他们‘清君侧’,总要让狐狸的尾巴自己露出来吧。”

此刻,门又一次被敲响,银三的声音再次传来,“二爷,不好了,外头有情况!”

“知道了。”二爷示意薛敬放手,“我去开门。”

薛敬却一把扯过他的腰,硬是将他扯回怀里,“你等会儿!”

“啧,你又疯?!”

薛敬避开他腹部的伤,勾着他的腰带猛然将他提起来。

“等、等!”

薛敬抱着他,转身走了几步,蓦地撞向柜子上嵌着的铜镜——只听“咣”地一声重响。

“呃……”

门外,银三还在不合时宜地叫唤,“二爷,外头出事了!”

二爷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压低声音与薛敬商量,“……你放、放开我,他闯进来怎么办?!”

薛敬却笑道,“那正好,我那装眼珠子的泥葫芦刚好派上用场。”

“岂有此理。”二爷攥住他的手臂,生怕自己栽下来,“你、你放手!”

“二爷有多长时间没照镜子了?”靳王全然没理会他的警告,将一条腿嵌进去抵着他,非要将他死死地钉在铜镜上,然后用下巴指了指他身后,“你回头看一眼——”

“……”二爷动弹不得,只能转过头,镜里镜外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影。二爷微微一愣,却见铜镜中那双自己的眼睛,正闪着复杂多疑的冷光。

薛敬死死地盯着镜中那双眼,咬着牙说,“从来如此,你没有真真正正地看过自己一眼——但是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只要你眨一下眼,我就知道你在算计什么。你是准备跑去总督府亲自点火么?”

“……”

“说!”

二爷呼吸一滞,连忙躲开眼神。

“我再警告你一遍——”靳王一只手托着他,另一只手捏过他的下巴,一字一顿、阴恻恻地说,“这一战,你要是敢亲自去总督府点炮,我就只身进穹顶。”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这对话似曾相识,幽州灵犀渡口溯洄入幽州的官船上,他们也以同样的对话威胁过彼此。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当年欣然说着“桥归桥,路归路”的那个人,如今已经与薛敬走上了同一条路。

二爷力气散尽,任由他抱着,将头抵靠在身后的铜镜上,气息愈发杂乱无章,“业雅。”

薛敬一蒙,“什么?”

“我说业雅,便是我一直未曾寻得的突破口。”二爷喘了口气,坦白道,“暂且不告诉你,是因为不愿你分心。我答应你,此战,绝不急功近利,也不亲自出马。”

薛敬不确信地问,“……当真?”

二爷叹了口气,侧目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你说得对,我精于算计,凡事一味求成,确实太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铜镜映着他的眉目,从眼至心,深不见底。

他这颗心早已在经年累月反复的磋磨中,稀烂得彻底。早就寻不回十年前少年人纵马山河的清澈模样。如今的自己,垂眸间多是藏于暗处的忍耐和城府,从眼睑下透出的淡漠,倒是被恰好弯起的唇角消减了几分冷情。

即便对于凡事过于波澜不惊,他却终究无法真正做到绝对决绝。他那颗被砸得稀烂的心,倒是始终游动着滚烫的鲜血,柔软得不行。

“看着我……”

二爷像是被蛊惑一般转过头,看着薛敬。

“你没有变,还是十六岁时的样子。”

二爷柔柔一笑,年轻人安慰自己的模样煞是认真,连眼睛都不敢眨上一眨,好像生怕一点点小动作都会激起自己的疑心一样。

“你那时伤重昏迷,又不曾真正见过我,怎知我十六岁时的模样?”

“我当然知道。”薛敬肯定地说,“是你将我从云州城这个血窟窿里救了出来,背着我上山的。我哪怕当时昏迷不醒,但我抓着你,你抱着我,我哪会不知道?十六岁时你一个人没有后路,只能往前,现在你不光有我,还有这么多人……”

二爷心潮泛滥,呼吸随他的话音搁浅,皮囊无坚不摧,却似行将剥落一般摇摇欲坠。

“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回来见你。”薛敬贴在他颈侧,痴迷般吸进一口气,“你身上这么舒服,我舍不得。”

“……”二爷被他这时而疯癫、时而痴缠的模样弄笑了,便就着这个姿势低下头,在那人眉间几近温柔地含了片刻,“殿下,我瞧了一下黄历,今日竟然写的是‘宜动土’,可真是有如天助。”

薛敬仰起头,认真地瞧着他,“老天爷这么精明,还算到你我今日要把西山炸开?”

“唔……”二爷躲不开他偏要凑上来的嘴唇,被迫让他含着咬了片刻后险险分开,呼吸有些不顺。薛敬偏偏使了力气抵着他,连身后的铜镜都跟着震颤起来,手底下始终不干不净地摩挲着。

“别弄……”

薛敬却不依不饶,含着气声催他,“那你到底要说什么?”

二爷神色一沉,哑声说,“我本以为……三州之战还有的是日子要打,但今夜有了苏桐带出来的消息,你当时下的那道王命,说不定很快就能实现了。”

薛敬一愣,“我下的王命?哪道王命?什么时……”

随后,自己的话音便被二爷强行封住了。

也罢,二爷不愿说的计划,向来任自己软硬兼施,也无计可施。偏偏他如今还学会了“堵人嘴”这等可恶的招数,便更不可能套出什么话来了。

不过,送到嘴边的软肉不吃白不吃。薛敬身体使了力气,倒要把这口气渡进对方口中,让他知道自己从口到心都被掏空的滋味。于是,一旦心里生出愤懑,身体便不受控制,薛敬几乎用上了要将那人撞进铜镜的力道,动作没轻没重,心里还没边没际地想——是不是将这人挤进铜镜,和那个一模一样的人影身形交融,便能逼他心口相一起来。

原本点到为止的温存变作冲顶的邪火,却顷刻间又被门外那老痞子叫门的声音扑灭了。

“二爷,出事了!!”

“妈的,真是烦死了。”薛敬恼得半死,忍不住低骂,“你从哪弄这么个碍眼的祸害。”

二爷气喘吁吁地躲开他,忍声警告,“我答应了他拜山,你以后说话客气点。”

“什么!?你要放那老痞子进山?!”薛敬气急败坏地朝门外吼道,“知道了,别敲!!”

敲门声戛然而止,外头那无缘无故挨了骂的人吓得仿佛连呼吸都停了。

“你干什么吼他!”二爷扯着他的后颈,非要将他的脸从自己颈窝里撕开,“你怎么这么霸道!”

“我就是霸道!”薛敬不依不饶地掐着他,“谁让他碍我的眼。”

二爷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脸上溢出的血色顷刻散尽,换作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语声低沈地问,“生杀帐里那个位子,我是不是也要让给你?”

薛敬一怔,连忙低下头,“不敢。”

“谁要拜山,我要放谁进山门,你也要过问?”

“……”

薛敬当然不敢真去“过问”。二爷一言九鼎,一百二十多条寨规,三峰十二寨谁人敢说一个“不”字。然而他心底那股酸劲没处发泄,总看银三那老痞子不顺眼。

“给我治伤那药还是他娘生前留下的药方,救了南角街许多人。”二爷稍缓了神色,柔声劝道。

“我没说他人有问题,也知道他跟万八千不一样……”薛敬顿时觉得自己在银三这里确实有些无理取闹,随即叹了口气,妥协道,“罢了,二爷说什么是什么,我们听命便是。”

二爷无奈一笑,“把手伸出来。”

薛敬左右腾不出手,只能拥着他耍赖,“我两只手托着你,腾不开,嘴行么?”

“……”二爷无可奈何,只能从袖子里抽|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折了一下,沿着他的唇缝黏在他唇间,笑着说,“你不再犯浑,这指印我就认——言毕如山,绝不赖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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