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一惊。
“‘圈地’一案受牵连者无数,后因物证、人证皆不足释放了萧家人,最后大皇只判了萧彧告老回乡,连世袭的爵位都没褫夺。然而后来我才知道……牢里的最后一个证人,那名与萧彧牵扯最深的田垄户籍官,实则是被大皇下旨秘密除掉的——他就是我的父亲。”
流星一愣。
“你父皇为了庇护萧家人,尽一切所能销毁证据。我当然明白,彼时萧人海统领三军,是唯一能制衡呼尔杀饮血营的存在,‘弃卒保车’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业雅呼吸艰涩,紧盯流星的双眼,恶狠狠地说,“可是当被舍弃的‘卒子’家破人亡时,你们这些‘上位者’又在何处呢?萧人海平步青云的时候,我父母的尸身已经变作肉糜腐骨,喂了狼山的秃鹫……我们这些人在太子爷眼中等同蝼蚁,那‘蝼蚁’的冤屈,又当如何消解呢?”
业雅说到这里,不由地阴狠地低笑起来,“好在蝼蚁也有蝼蚁的本事。”
“你……”流星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太子殿下,你那些皇叔就像是一群吸血的毒蟥,恨不得分食你父皇的江山。终于好不容易,我们这些‘蝼蚁’聚在了一起,逐渐渗透进了北鹘皇室、朝廷和萧家军营。太子爷方才问我,何苦忍辱负重,偏要对萧人海十年效忠——若不如此,我们这些蝼蚁又怎么能亲眼所见萧氏一族被饮血营逐步吞噬?如何眼见萧家军被云首做成砧板上的鱼肉、被扔进云州城这口油锅里反复煎煮而能毫无防抗之力?如何看着北鹘皇室调令,亲眼所见你那五个兄弟相继猝死,北鹘大都后继无人!”
流星无比惊骇,“我那五个兄弟相继猝死……你、你是说——”
业雅笑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没错,都是我们的人干的。”
流星嘴巴微张,眼泪几乎掉下来。
“你那小皇弟死的时候五岁,从辇上摔进了冰窟窿里,捞出来的时候,骨头都硬了——那凿冰驾马的就是和你父皇最亲近的兄长宁霈王派去的人。”业雅的神色略带出些许怜悯,颇为遗憾地说,“啧,可惜啊……我们原本以为你早就死了,却没成想,太子爷福大命大,竟被烈衣救了下来,还被他养到了这么大。”
流星的话音有点颤抖,“你既然那么恨我、恨我父皇,甚至不惜用尽一切手段杀害我的兄弟,那当萧人海下令将我从杨辉手里救回云州时,你为什么不在——”
“不在半路取你的命?”业雅阴恻恻地笑了一下,“实话说,想过。但当时一切还未部署妥当,你还不能那么轻易地死。你,是我们用来要挟你父皇一步棋。”
“要挟?”流星瞪大双眼。
“只要太子殿下留在总督府,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大皇才会忌惮于我们、忌惮云首。萧人海无能为力,更无计可施,他得到了你,就会彻底变成一个被人砍断手足、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木偶,为了保住你的命,他必须一次次妥协。”业雅加快了语速,“为了防止我的人接近你,萧人海甚至连给你做饭的厨子都换成了柴火巷的南朝人。他是生怕我动手杀你,将他唾手可得的权柄糟践了,他惜命惜权,宁肯戴着‘杀神’的桂冠死在战场上,也不愿像我们一样,变成卑贱下作的蝼蚁。可蝼蚁们偏要试试,将天顶捅一个窟窿!——‘蠹众而木析,隙大而墙折’的道理,太子殿下不会不懂吧。”(注1)
流星当然懂,“可是北鹘也是你的国家,你宁肯助纣为虐,亲眼看着家国败落,如今还要亲手毁了它?”
“我不在乎。”业雅鄙夷地笑起来,“南朝人的书中不是写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我的‘家’,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被我的‘国’彻底毁了。”
业雅的手心悄悄覆上流星的口鼻,紧紧地一缩,“事到如今,就差太子殿下这一条命了。只要您能安安稳稳上路,他萧人海数十万大军都需为您一人陪葬。”
流星拼命挣扎起来,却被业雅扼住喉咙,死死地掐住气脉。
“我再告诉太子爷一个秘密。”
“唔……”流星惊恐地看着他,呼吸急促,全身紧绷。
“您的父皇,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被炎之惑炎大人控制了。”
“……”流星浑身具颤。
“他如今风烛残年,只求临死前最后见您一面。”业雅怨怼的嗓音一如临别丧钟,“怎么见面不是见?将您完好无损地送回京城是见,将您的皮扒下来,好端端地缝补成画后呈上去也是见。只有让玄封帝亲眼所见自己打下的江山拱手于人,亲眼看见最后一个能继承大统的儿子身首异处,他才能体会到死不瞑目的滋味。”
“哦,忘了告诉太子爷……我那温柔善良的母亲,她就是这么睁着双眼、被那些‘食客’凌|辱致死的——死无全尸,死不瞑目。”
说到这里,业雅眼眶湿润,忽然悲戚地笑了一下,“都说北鹘治法严明,即便大皇本人知法犯法,也难逃公义堂罚责定罪。那么您说,您的父皇和萧氏一门,该不该血债血偿呢?”
“没关系,等太子殿下到了下头,亲口问他们吧。”
下一刻,流星只觉全身一麻,业雅手心捏碎的一缕幽香瞬间弹入鼻息,随后,他弱小的身体便不受控制一僵,栽在了业雅手臂上。
……
这时,门外两名守卫走进来,“业雅将军,马车已备好。”
业雅抱起昏过去的小太子,低声问,“萧人海回来没有?”
“一时片刻回不来,咱们还有时间。”
“你二人亲自赶车出城,务必将小太子送至云州碑界,乌大人的车马已经等在那里了,切忌,直奔碑界,不要回头。”
“明白。”
“夫人呢?”
“夫人在房中休息呢。”
“趁着姓萧的离府,我再送他一份大礼。”业雅厌恶地扯了一下唇角,将短匕收紧袖口,大步走了出去。
注1:蠹众而木析,隙大而墙折——出自《商君书》,稍作改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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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2章 第四二二章 清君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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