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人海的马刀早已抵在烈衣颈间,立刻就要划破他的咽喉。
“不好!”不远处一名士兵爆发一声惊吼,“大人,这、这孩子不是南朝小皇子!”
众人瞬间愣住了……
萧人海猛停住下刀的手,盯着倒在地上的男孩,瞬间眦目欲裂——只见盖在那孩子头上的披风被掀开后,哪里还是他们好不容易得手的南朝皇子?那分明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童,只个头年龄与小皇子相似,而他脸色青紫,身体僵硬,显然已死去多时。
“暗度陈仓,你诈我!”萧人海厉声怒吼,一柄马刀毫不留情地扎进烈衣右手的掌心,将他死死地钉在雪地里。
“啊!”又是一声痛苦至极的惨叫,鲜血直接从他口中呛了出来。
“说,小皇子在哪!!”萧人海气急败坏地将他从雪地里提起来,深扎进手心的马刀被毫不留情地拔了出来。
然而,此时的烈衣已经没力气喊了,他如一片硬邦邦的断戟,任由萧人海一次次提起来,再一遍遍地砸在地上。
他不敢闭眼,却顾不住逐渐涣散的视野,瞳孔微怔,只羽睫翕颤。
……
最后一次,萧人海再次将他从泥泞的雪滩里提到眼前,“说不说?!”
年轻的将军齿间含血,唇角一弯,扯出了一个令萧人海毕生难忘的冷笑,他袖间握了半天的紫金蛇尾刀猛然出手,照着萧人海的右眼便扎了过去。
“啊!!”萧人海惨叫一声,向后扑倒。
一柄刀斜斜地划过萧人海的右眼,如利刃削纸,在他两道眼皮中间深深地划出一道血缝。
“既然大人有眼无珠,留也无用。”
萧人海既惊又惧,几乎忘了疼。
他疯了……捂着右眼,如血兽般绝望地嘶吼一声,气急败坏地抬起脚,朝着烈衣的双膝狠狠砸下,原本还未没骨的饮血夹被他实打实地夯进了膝骨,痛得烈衣两眼一黑,以为自己的双腿已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带回去,别让他那么痛快死。”
然而就在众人要将烈衣带回城时,远处一传信兵疾马赶来,“报——大人,不好了,裕贤太子于北大营丢失!目前下落不明!”
“你说什么!”
……
随后,薛敬的眼前白光一片,再听不清那些人在嚷些什么,他就好像被塞进了一个啸声鹤唳的风瓮,茫茫一片,只那个人白衣上的血最最刺目。
陆荣的声音终于从风雪靡靡的岁月中穿回,划破了血肉模糊的光阴,再次荡进耳间,将薛敬几欲崩断的神思一把扯了回来。
“其实临出城前,二爷就想出了这个计策。我从城中的乱坟岗里寻了一个和当时的你差不多大的死孩子,他背着那孩子,负责引开追兵。”陆荣语声艰难,只能强撑着自己,才不至于栽落地上,“为了掩人耳目,我背着你先出了城,就躲在桑乾河对面的雪林里。我亲眼看见山鬼为护他而死,亲眼看见他们射|出了饮血夹,亲眼看见萧人海被他划瞎了一只眼……我都看见了……”
雪林,山鬼,饮血夹……
薛敬在心底无意识地念了一遍,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剧烈发颤。
难怪……
难怪这些年他的记忆会时不时出现偏差;难道他会将雪滩之战和望月楼刀马战混为一谈;难怪无论他怎么回忆,都无法将这些过往从那个密不透风的记忆盒子里清清楚楚地挖出来……
原来,陆荣早早背着他出城之后,就躲在雪滩对岸的密林里——那一战,陆荣看见了,他也看见了……
只不过那时的他身负重伤,意识模糊之际根本分不清时间地点,所以那段时日前后颠倒,从始至终,他竟活成了一个局外人的样子,分明掉进了一个无法抽|离的漩涡里。
旋旋转转,浮浮沉沉……
陆荣接着道,“裕贤太子失踪的消息骤然传来,令在场所有人大惊失色,太子从铁桶一般的萧家军营丢失,萧人海首当其冲,必受责难。果然,他再管不得二爷,不顾右眼重伤,匆匆爬上马,头也不回地冲回了大本营,只留了十几个人就地解决二爷,于是我终于找到机会,抄起弓箭,趁机将他们全部解决后,成功将二爷救出了云州……”
……
“呃啊……”细针扎进皮肉,痛得烈衣猛地睁开眼,拼命了喘了口气。
桑乾河,雪林浅滩。
“二少爷,你醒了……”陆荣将银针从他止血的穴位上拔|出,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树上。
烈衣的双膝团着两块模糊的肉糜,只两块破布乱七八糟地遮着,他刚刚抬起右手,掌心地伤口散发出血气,猛地冲进鼻息,他没忍住重重地咳了几声,吐出来的都是支离破碎的血沫。
凛冬的雪林里,陆荣悔恨交加地瘫坐在一边,无意识地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心力交瘁地叹了一声。
“你做什么一副天塌的样子……我还没死呢。”
“可是……”陆荣颤抖地喘了口气,“可是……云州亡了……”
“……”烈衣微微眯眼,往云州的方向看去,只见这条如银带般的桑乾河,星星点点闪着光斑。
冬雪未融,人心难测。
“二少爷,我们能去哪呢……”
“去哪……”
是啊,我们能去哪呢?
这恶世断送故土,还有什么地方是你我的容身之所吗?
十六岁的少年从没受过重伤,此刻只稍稍动一下,浑身就如滚了钉板一样疼。
“二少爷,你怎么样了?”陆荣见他形容痛苦,忙扶着他。
“我……我难受……”剧痛难忍,烈衣痉挛片刻,左手手心不自觉狠握,却恰巧捏住了一个柔软的小手。
烈衣低下头,却见那小皇子就枕在自己身边,已经无声无息地昏睡了很久。
兴许是方才自己无意识的动作捏疼了他,那孩子莫名动了一下,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想反手握他左手的食指,然而这孩子的双臂受了重伤,只要稍稍一动就是剧痛,他在梦里蹙了蹙眉,无意识地哼了两声,又无声无息地睡着了……
“显锋,弄点吃的吧。”烈衣盯着那孩子安静的侧脸,轻声说。
陆荣兴奋道,“二少爷,您饿了……”
“兔子……野鸡……什么都好。”烈衣将身型单薄的小皇子扶进怀里,扣拢他的软指,帮他握住自己的食指,抬起头,懵懂地问,“你养过孩子吗?”
陆荣当然养过,翁苏桐就是他照顾着长大的。
那一夜的桑乾河边,篝火烧得很旺,野兔肉烤得正香,然而伤重的小皇子发着高烧,鲜嫩的兔肉吃进三口吐出两口半,最后还是嗦着那人手指上的软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二少爷,咱们得想个去处,天一亮,等萧人海反挺过来,还会追来的。”
烈衣筋疲力尽地靠在树干上,轻轻闭上眼,“容我想一想。”
“他们要的是这孩子……”陆荣试探道。
烈衣忽然睁开眼,看向陆荣,“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那……”
“那怎么?”
陆荣被他冷冰冰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乱七八糟地撂下一句,“我、我去打水。”
“显锋。”
陆荣原本疾快的脚步一顿。
“这一路至此,难为你了。”烈衣低声说,“云州覆灭,烈家没了,燕云十八骑名存实亡,我再不是你的二少爷,你也无需效命于我。多谢你守着对哥哥的承诺,将我救了出来……你走吧,能走多远走多远。”
陆荣背对着烈衣,顿觉五内俱焚。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竹刀,紧紧地握住刀柄,嗓音嘶哑,几欲失声。
片刻后,他深深呼气,木然道,“二少爷……显锋不走。我、我去探探路,天亮前,就算背,我也会将你们背出这片林子。”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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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6章 第四四六章 雪滩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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