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丢了,我得去找。”
“你他——”
二爷鲜少骂一句脏话,还没来得及骂完,就被甬道尽头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只见堵路的碎石被炸开一个豁口,谢冲刚一赶到,就看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脱口而出的复命下意识变了调,“你、你俩没事吧?有话好好说。”
谢老三觉得自己命里犯煞,怎么回回脚踩炸捻,自己都是最没眼色的那个。
“都一身的伤,快别打了。”谢总使左右不敢得罪,和和气气地劝起架。
二爷狠狠撞开薛敬,扶着石壁勉强站稳,朝来路指了指,“三哥,出了点状况,你先让他们把火灭了,这塔暂时不能炸。”
谢冲脸色一变,“捻都点着了,扑不灭了。”
因为火石的威力,山壁此时抖得比刚开始时更加剧烈,整个甬道都在摇晃。
“能灭多少灭多少。”二爷烦得不行,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抄起短匕,转身就往过来的甬道口走。
“你干什么去?出口在这边!”谢冲朝他的背影喊。
“三哥,帮我把你身边那个混账王八蛋绑了带出去,我一眼都不想看见他!” 二爷头也不回地怒喝。
谢冲的脸色更难看了,回头看了殿下一眼,发现这人不但没生气,反而抱着臂,面带微笑,遂忍无可忍地提醒,“殿下,这不是你俩闹脾气的地方……”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这样以下犯上有点言多必失的意思,于是缓了语气,小心翼翼地问,“他为何发这么大火?”
“我把他到手的熟鸭子给放了。”殿下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
“谁?”
“薛韫。”
“……”谢冲骤惊,心说,这不是讨打么?!“为、为什么?”
薛敬没搭话,眼神一直循着二爷消失在甬道口的背影,刚要追上去,又突然想到什么,朝谢冲并拢着伸出双手,示意他,“你绑不绑?”
随即,靳王殿下便在这川渝界山的山塔里,当着一众金云使的面,被当朝金云总使绑住了双手,成了个只能甩腿走路的“粽子”。
岭南王被两名金云使押着,率先从通风甬道离开山塔,与弟弟错身时恨不得用眼刀剜死他,无声地叫屈。也是,给人做了一辈子“嫁衣”的岭南王,能在这片尸海恶浆里活生生地泡这么久,愿意低下尊贵的头,帮自己的“好”弟弟跟薛韫套话,到头来倒成全了他西北王“笼门大开”。
“为兄倒要看看,弟弟能不能登上天门,把东瓦上的龙须薅下来。”岭南王恶毒地喷着火,后槽牙几乎磨断了。
薛敬双手绑着,也不好上前,便站在高一些的石阶上,眼神冲下,“好说,也多亏了皇兄襄助,那油盐不进的老东西才肯吐点腌臜的脓秽出来,就凭这个,弟弟也会保你的。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回京之前,你我尚在一条船上,能不能登天我暂且不想,倒是头顶上那几片‘东瓦’早就遮了日头,一日晒不着太阳弟弟就浑身难受,还得劳请大哥弯弯身,好让弟弟垫高一些,修修东瓦上的土。”
岭南王被他眼中炽烈的火气熏了一下,虽依旧死死地盯着他,咬紧的后槽牙却下意识地松了,“只要能回京,答应你的物件,一样都不会少。”
“那弟弟在此就先谢过大哥了。”薛敬和气地笑着,“谢总使,出塔之后,给我哥找一件合身的重甲吧,这一路危机四伏,胳膊腿要是不护周全,我怕他还没等走出川渝郡,就被高凡的暗卒大卸八块了。”
“知道了。”谢冲朝岭南王身边那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两人迅速押着岭南王钻进了通风井道。他停了片刻,不安地问,“就让两个人押着他先走,会不会有点冒险,跑了怎么办?”
殿下潦草地活动了一下指骨,偏过头,“薛韫这枚棋一死,岭南王就自知跑不远了。再加上他两人方才在金笼海里彻底反目,我大哥这个人你别看他弱不禁风的,只要给他个机会,就能扑上去把薛韫和高凡一口一口当发糕吃了,他自知大势已去,眼下只有紧贴着我,或才有一线生机。”
谢冲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这时,一名金云使快速跑过来,一脸“当个差还得被迫得罪祖宗”的倒霉表情,结结巴巴地说,“大人,二将军让我过来捎句话,他原话,我、我转述的——‘那混账怎么还杵在那,绑他出塔后,立刻把所有人带进来,炸捻扑不灭了,塔身不出半个时辰就毁,让你的人一层层搜塔,把薛韫活着给我扒出来!’”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位被绑着的“罪魁祸首”。
谢冲的脸色跟涂了黑泥一样,侧身让了半步,铁面无私地说,“殿下,二将军的话属下不得不遵,请吧。”
薛敬瞧他一脸忠诚不二的样子,实在打心眼里喜欢,走近一步,笑着问,“三哥,你向来都这么听他的话吗?”
“从始至终。”谢冲不假思索,话音发沉,“其实不光是我,他年龄虽小,当年却是燕云十八骑的智囊,以谋略服人,连少将军都对他说一不二。我心知少将军为何要保他,除却长兄回护胞弟的情义,少将军也曾说过——“季卿通悟早慧,有贤将之能;我若自视蓬山雀,他当可称雪后松;蓬山小雀多如牛毛,如瀚海沙数,应担护林之责;然,凛雪寒松万里无一,寥若晨星。我护他,是为南朝封军拜得一位猛士,待将来藏剑出锋,名震杀野,能替万将请缨,尊百世师。’”
替万将请缨,尊百世师……
在哥哥眼中,也许当自己的弟弟能在疆场大展宏图之时,南朝必已林松遍野,蓬雀无数。可这大好河山他没机会看上一眼,弟弟至今也没能如他期许那般,成就战野名锋,好端端一株雪松被无数柄暗刀活剐成泥,生生磋磨了十数年之久。
时至今日,南朝封疆千疮百孔,活人熬过的这些年月,都是用火汤里沸腾的尸油点燃的长明灯捻,一瘸一拐照亮的前路——分明人烟浩穰,却是满眼沙尘。
薛敬不知不觉攥紧双拳,一腔热血在胸口激撞。
“三哥,我杀薛韫,你答应吗?”
谢冲微微一愣,犹豫地看着他。
薛敬又道,“高凡谋局,薛韫是刽子手,当年是他亲手杀了大哥。”
谢冲眉峰紧皱,脸色彻底黯下来,深吸一口恶气,“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薛敬紧握的拳头微微松了松,回眸扫了一眼浮屠塔内震晃的砂砾,和腐尸烂骨垒叠成丘的金笼海,齿关轻轻磨着,“别拦我就成。”
有时候觉得吧,殿下疯起来,也挺不干人事的。
这一拳揍得漂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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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5章 第五九五章 雪后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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