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城……”二爷重复着这个名字,陷入深深的忆悔中。
燹兵催顽城,春草复戎衣。
十三年来兵甲不复,人事成烟。可他们躲在这界山深处,素衣伤囚,如尘僧苦修,一日都不敢忘记当年旌旗狼烟之下,众志成城喊出的那一声“誓死敬忠”。
凛风将鬓边的发丝吹进眼角,二爷不经意抬手蹭了一下,扯起的发尾竟有一丝丝湿润,待反应过来时,发觉小娃娃已经扯着他的衣袖,叫了他好多声。
“小世叔,您怎么了?”
二爷快速整理好思绪,“怎么片刻的功夫,还添字了?”
小娃娃倒认真起来,理直气壮地问,“那您是不是和我一样,是家中最小的?”
“是啊。”
“您是不是您那些兄弟们里最小的?”
“也是。”
“那您可不就是我的‘小’世叔吗?”
“唔……”
没想到二将军这张镇过千军、慑过万将,在蛇丛虎林中都能四两拨千斤的嘴,今日竟败在了一个口齿不清的六岁小娃娃,随口冒出的三两问上。
“那便随你吧。”
二爷妥协了,随即走到最后一块残碑前,蹲下身,抬手刚要去擦上面的浮灰,忽然手一顿。
“这是我父亲。”小娃娃从他怀中跳下来,脱下帽子,踮起脚,用帽子上的狐毛耳朵小心翼翼地擦着父亲“俞伯昭”的名字,奶声奶气地说,“太爷爷说,这是他的衣冠冢,我们没能找全他的尸骨……”
齐腰高的枯草被风吹得左右摆动,摇曳间擦过二爷的鬓角,却如锥骨的寒刺。
“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的冬至。”小娃娃每次发“至”的音时,刚换的乳齿都会漏风,“他和叔叔伯伯们护送一趟粮车出山,遇上一队往西边运兵器的坏人,战死了……那些人的旗子上画了一只鸟……像鹰,我最怕鹰了,会做噩梦……”
“鹰旗……运兵……”二爷想了想,能确定,那应当是岭南王为了徒漠东征,暗地里往西川军运送兵器征用的镖队——蓝鸢镖局。
“不过那一战,坏人们也没讨到好处,是父亲带着叔叔伯伯们点燃了水|雷,最后都一起炸进江里了。”小娃娃没哭,眼睛却红红的,“小世叔,我很想他们。”
二爷望着碑刻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又转头看了看他,想来,这应是四岁那年刚刚学字的小娃娃,亲手刻上去的。
“不怕。”二爷搂紧他,“有人已经亲手撕了那面画着鸢尾的旗子,并于朝云间起誓,禁起镖船,断金丝路,废蓝鸢镖局。念城以后都不会再做噩梦了……”
“他……也是您的兄弟?”
“是肝胆相照的手足。”二爷思忖片刻,“可……他和那面旗子有些渊源。”
“就是您说的……蓝鸢镖局?”见二爷点了点头,小娃娃又问,“他是蓝鸢镖局的人?”
二爷叹了口气,未答。
小娃娃眨了眨眼,竟一下子懂了,“我明白了,小世叔的意思是,要我日后不要连他一起记恨。您放心,太爷爷说过的,一窝山狼里也能养出守林的护犬,要爱憎分明,不能一概而论。”
那么通透的孩子话里,写满世态炎凉。不迁怒、不记恨,是人历经苦难之后,退缩委顿的善意,也是深明大义之人对时运低头时,活该承受的委屈。
二爷心田一软,听到的一瞬间,恨不能将全天下最甜的果蜜都找寻来给他。
待兵碑全部录完,李世温也带着众将赶到了,同时送到的还有鹿山从剑门关口送来的鹰信。
二爷看完信后,神色一沉,立刻回到了俞老太爷歇着的毡帐。
“俞世祖,昨夜栎木河血战,族军从河渡后方派兵援战,是如何得到的讯息?”
俞老太爷仔细回忆了片刻,沉道,“此战前一日,我们的人在栎渡河口捉住了两名东运水师的探子,他们当时正试图越过东山壁潜入界山。审讯后得知,东运水师要以艨艟舰急攻山门,时间就定在隔日。我等生怕那两人的说辞有诡,又特派程家的探子前往水师营外侦查,确是如此——这才下定决心派死士援战。”
见二爷始终捻动着手指,沉默不语,老爷子又解释道,“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祝家那孩子被困死在这里……当年留守族军被迫押粮迁徙,原本是算上了祝家军的。奈何烛山银枪驻扎在三疆要塞,收到族军长老的催征信后,祝家人非但没走,反而回信说,要留守烛山,为出征九龙道的烈家军死守住云中一带的辕门,这才在那之后不久不幸惨遭血洗。烛山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祝家亡了……二将军,对于烛山银枪,十八骑族军始终是有愧的……”
说到这,老爷子拿打绺的衣袖擦了擦眼角的热泪,浑身克制着发起抖,“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没有烛山银枪的消息。直到近两年,我们从北疆偶然打听到祝龙其实没死,还投靠了镇北王,重新收拢、扩充了祝家残部,规模已至八万人。老天有眼呐,保住了烛山银枪最后一支血脉……二将军,祝家军是燕云十八骑时至今日,唯一一支完整保存下来的军系,我们这些残兵败叶,于云州亡城那年绝迹,活下来的这些除了一身血骨,一事无能,再无实力和资本能与水师一战了……多日来,祝家军与他们数次交恶于栎渡河口,战势拉锯,胜负难分,祝家军退敌只用泥石滚木,并无水船辅战,再这么耗下去,迟早落阵下风,我们这才孤注一掷。能用三百死士换祝家精兵一战险胜,值得的。”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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