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戚杉下意识一惊。
姜茺头上蒙着的黑布被扯下来的时候,突如其来的白光差点刺瞎他的眼,待视野清明,好不容易看清了周遭的一切,他那三魂七魄霎时吓丢了一半。
这里竟然是一个插满白烛的灵帐。
周围竖满了兵械架,摆放的竟不是兵器,而是贴满了拇指长的白色布条,每一块布条上都用黑墨写着一个名字,密密麻麻,粗看竟有数十万之多,忽而一阵凛风吹进帘帐,“哗啦”一阵响,缟素翻腾,绵延一片雪浪。
姜茺手足被缚,只有一双眼珠能转,他想将歪斜的身体挪正,不料重心向后一倒,头撞在一块硬木上,“邦”!他费力地挪转身体,往后一看,霎时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自己正跪在一口黑棺前,棺盖上孤零零地竖着一块灵牌,上面用血字劲笔刻着今时今日的年月,时辰刚好落于子时,刻名字的位置却是空的。
姜茺立时汗毛冷竖,刚要开口嚷,忽然——
“姜副将军,烈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姜茺浑身一颤,蓦地转头,就见帐帘掀开,一人白衣束发地走了进来。
“当年我烈家二十万族军列阵山关,一呼百应,如今却只能龟缩在这小小一方灵帐里,拜谁所赐?”
姜茺强撑起身体,将散落在眼前的发髻向后一甩,歪着头,又扫了一眼周围,原来挂在那些兵械架上的白色布条,上面写的都是烈家军的名字。
二爷绕过黑棺,缓步来到姜茺跟前,将一张沾血的黄纸丢在地上,正好落在他眼底,姜茺定睛一看,蓦地打起颤,“这是……”
“从薛韫那拿到这张名页的时候,我跟姜副将军的表情几乎是一样的。”二爷在他跟前慢慢踱步,“我就在想,当年我军恒镇北疆,水师则定守东南,南北相隔万里,怎么亡我烈家军的人里头,还有你们东运水师的一份,一百二十八名水师船兵,竟全是楼船上的当头炮!后来我想通了——南兵北调,西祸东引。用海船上的楼炮暗轰定北之师,非但顶着北鹘军廷南征逐鹿的名义,还有高氏拥趸坐镇前锋当箭靶子,这么多层泥皮包着,我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轻易挖到你们东运水师的船桅上。不过也难怪,若没有你们这一百二十八名精通硝火的船炮兵提前在枕生峡四周埋火,我烈家那座万仞骨山垒不到那么高,对吧?”
姜茺那稀疏的枯发根本遮不住颅顶的发际,冷汗直往脑门上淋,恭敬地示弱,“我只是个小小船兵,他们派我去,我就去了……二将军,我只是个听命的!”
“听命的?真乖巧。”二爷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淡淡一笑,“那你们的主子还真是会精、挑、细、选,专捡姜氏族戚往里头填——姜龙溪、盛潜、林戚杉,姜耀南、姜路遥、肖重风、胡一戈……”
这一百二十八人的名字,二将军早已烂熟于心,每念出一人,周围的白烛就孤魂点灯般,窜一下火。
“十三年过去了,你们这一百二十八人中,有一多半都成了将才,被挂到水师不同署部,分领了要职。当然,也有一些不听话的,多半都以五花八门的方式在这些年里殉了海,最后只剩下这孤零零的五十四人,我挨个画了红圈,想请姜副将军帮我数数,这一趟,是不是都来全了?”
姜茺慌忙低头,发现密密麻麻的名字上,触目惊心地散画着大大小小的红圈,活像是一条条精细的血绳,勒在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脖子上。
当看到自己的名字时,他忽然喘不过气来,大声叫道,“二将军,我真就只是个听命办事的!连这身官袍都是衬族亲的关系,从吏部那摇来的……我是去过枕生峡,但没有埋火,碰都没碰火|药!再说,我算哪辈子姜家人,除了沾他们一个族姓,谁待见过我!这名单……我也认不全,应、应该是全的吧……”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听进二将军耳朵里纯粹是放屁,姜茺一身的硝火味分明是经年玩楼炮从船胎里带出来的,还企图将自己佯装成“边外人”,摆出一副人模狗样的姿态拼命告饶,想请自己留他一命,好拿他个活人去钓背后的大鱼。
可惜二爷没理会他的大呼小叫,自顾道,“这么说,姜副将军是一问三不知。”见姜茺始终缩着脖子打抖,突然又问,“副将军知道一个叫‘单一甲’的人吗?”
“单一甲……”姜茺想了一阵,拼命摇头,“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也正常,他不在你们水师的名列里,”二爷耐心道,“毕竟十三年前,他只是幽州雨危船渡的一个小小船令,专为南来北往的船只做渡亭船录的,如此渺小的一个边陲小吏,怎么入得了姜副将军的眼?”
“二将军说笑了,”姜茺赔着笑,“就算那什么‘单一甲’是哪个渡上的总船令,也和我八竿子打不着啊,我当年就是个小小船炮兵,哪认得清那么多人。”
“认不清吗?可当年临战前,你们携大量硝火过雨危船渡时所乘的货船,是经他记录在案的。”二爷话音一冷,从齿缝里挤出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泽济二十三年九月末,有一艘满载‘鱼蟹’的货船自东海来港,经雨危船渡,船上两百多个鱼篓,每一个篓里都盛满了足数的硝火,随船护运的一百二十八名大力全是由水师楼炮兵假扮。那单一甲因是被你们提前买通,所以那一路出关九龙道,你们畅行无阻——九月末的‘官亭船录’上就曾录过你‘姜茺’的化名。”
“这不可能!!”姜茺大叫着,脱口而出。
而后他忽然闭嘴,脸色变得惨白,开裂的唇纹不断地抽搐渗血,眼神惊恐万状,提溜打转的眼珠子似乎在说:单一甲、火船伪造出关和九龙道一战前后几月的官亭船录早在当时就抹平了,该烧的烧,该死的死,哪怕幽州府有存过九月末的船录誊本,据说那卷宗库也在几年前被令晏鲁一把火亲手烧毁,烈衣就算有通天遁地的本事,也不可能叫死人起死回生,让死灰复燃。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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