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三、三千尘甲(17)
“干衣交给我吧,我送进去。”
“好的,二将军。”
屋内,薛敬正在沐浴,乍一听见门外的交谈声,忙想去抓旧衣从桶里起身,奈何门栓先一步动了,他情急将头埋进水里,闭吸后连气泡都不让浮出水面。然而那人进门之后却没动静了,薛敬在水里憋了一阵还是没听见人声,耐不住“哗啦”一下冒出水面,就见二爷正坐在窗边的藤椅上,一丝不苟地看信。
他还得闲篆了一盘沉香,点燃了,青烟灼绕。
“儿时凫水尚能撑过一炷香,长大了,却连小时候都不如。”
薛敬无视了他笑音里的嘲讽,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背对着他,憋气不吭。
二爷将信纸攒进袖筒,故作恍然,“我瞧出来了,这是生我的气呢。”
薛敬趴在桶沿上,拧撑着不愿回头,暮气沉沉道,“是谁说‘法不阿贵,绳不挠曲。’”
“法家集大成者,字字珠玑。”
“是谁说‘诛禁不当,反受其殃。’”
“道举之学,乃治国之本。”
“是谁又说,穷余生诛剿叛佞,为族军血刃。”
二爷轻轻一叹,静静地看着他的后背。
“蒋屿之流,罪不容恕。”薛敬冷道,“我容他们十三年后幡然醒悟,但重典量刑于此,即便不必牵灭九族,三族之内也必受罚刑——‘渊尘既扫,不染族襟’?呵,就你心软。”
二爷莞尔道,“你是觉我愚善,竟宽宥蒋屿之流,分明无视我朝重典,连‘奉法为重’的道理都不懂,简直愧对孤葬九川的二十万族军,狗屁不通。”
薛敬蓦地转头,“我、我又没骂你,你做什么骂你自己?”
二爷淡淡地收拢嘴角,起身走到浴桶边,从袖子里掏出张泛黄的信纸,展开在他眼前,薛敬大略扫了一遍,抬头,“单凭蒋家这封没前没后的旧笺,你就信当年桥天六十四窟引火时,他们三窟放了空响?那六人为救族襟性命,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二爷耐心道,“你要不要先看看这封信是寄给谁的?”
薛敬这才用旁边的干巾擦干了手,将信翻过来,霎时一怔,“这……”
“梁文婴,太子太傅,也是你的启蒙恩师。”二爷将另一封信递给他,“这是梁太傅的回信,上面提到了桥天六十四火窟。”
薛敬连忙仔细看信,就见梁太傅在回笺中写道——
——“时年,北隅忠军冤进惨败,昏治之壅乃始。若不使贱议贵,下必坐上,则必待势重之均,而后相议;桥天火窟空响三门,是诸君六子良忠未泯,若能以暗垒襄助义师,尊北王之令,乃鉴忠推恩之径,或可保全族襟;此之前,需缄口勿语。牢记,天北风,火南倚,恐烧国。此笺阅后即焚,望六子保重。”(注1)
“天北风,火南倚,恐烧国……”薛敬喃喃地念着梁太傅的话,百感交集,“恩师已晓此间来去。”
二爷浅浅“嗯”了一声,“并不一定知晓太子身世,但他定然已知烈家军是如何亡战九龙道的。据石鳞说,蒋屿等人是在三年前递信京师,寻梁太傅解惑,他六人为此事困扰近十年,寝食难安,多少次都想将当年一战的真相呈启御前,奈何将职低微,身边又尽是高氏拥趸,恐怕呈启的奏疏还没送出东州,就会被高凡的人马拦下,从而牵累整个族系,百般纠结,只好作罢。”
“等等!”薛敬忽感疑惑,“方才那沙文叶不是说‘双螟执火镇一窟,棺底斗,一螟出’么?缘何这六人在桥天六十四窟中分镇了三窟,却都活了下来,高凡没有逼他们互相残杀吗?那沙文叶可是为了自己能活命,把他亲弟弟都杀了。”
“这正是我要与你说的。”二爷压低声音,“如今看来,当年从九龙道东归的一百二十八人里,确实有那么几组‘火螟’并没有自相啖食,被勒令互杀的只有一部分,你看这个。”
他遂将蒋屿自戕前推到薛敬脚边的那张名单展开,指给他看。
薛敬大略扫了一遍,便知这是当年埋火九龙道的一百二十八名海将,其中的一部分,按照年份,已经用朱笔一一圈了出来。
“蒋屿给你的这张名单是他们六个人私查私录的,全是这些年间以五花八门的死法殒命的海将。”二爷又将另一张名单展开,“我照着石鳞呈递的海将名册一一比对,发现这些惨死的人都有一个共通。”
“咝……”薛敬立刻将烛火拿近一些,仔细再一看,顿时心中一悸!
名单中光“姜”姓海将就有数十人,其余那些就算不是嫡亲,也和姜家走的很近,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关系——包括几日前被十八骑族军质杀的姜茺。
“被杀的这些几乎都是姜氏血脉,是皇后母族的嫡系近亲!”薛敬大惑不解,“这些年,高凡竟都在借势借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切割皇后的族脉?为什么?”
二爷停顿片刻,隐隐猜测,“纱阮是高凡为姚家从蒂连山精心挑选出的蒂姑,悉心栽培之后,被他使尽手段送予姜钦作养女,纱阮这才有机会接近皇族,终得廉庆帝倾慕,封为帝后。三十余载风雨荏苒,人在变,人心也在变,时至今日,或许这位姜皇后与高凡之间,也并非坚若磐石——”
薛敬听出了他话中的隐意,试探着问,“难道是……太子?”
二爷斜倚在木桶边沿,换了个姿势,“东运水师是皇后的娘家军,虽然此刻她看似与高凡同舟共济,但对于太子而言,哪怕高凡再三许诺为扶他登位可以倾尽一切,可惜此人狡诈阴毒,在过去的十数年里,利用岭南王的势力藏身、养兵、用‘金丝带’豢养饮血营,差一点就吞灭了北鹘数百年的家国根基,事成之后立马翻脸,反将岭南王废弃,赶尽杀绝——如此心机和手段,都是太子这些年亲身经历过,看在眼里的。他虽敬重高凡,却也忌惮他,忌惮哪一天此人故伎重演,将他当做第二个岭南王,去母留子,挟天子以令诸侯。”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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