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第六三零章 三千尘甲(24)

“放、开……”嗓子里挤出的每一字都似被相缠的唇齿碾碎的。

“你说‘让’的。”薛敬眼底滚血,眸心却是无底的深。

他最见不得这人虚张声势,动作愈发蛮霸,左手覆上二爷的侧颈,一边深吻,一边手指绕圈,揉按他皮肉下那几根绷紧的软筋,筋膜下汩汩涌动的鲜血好似是从心囊里迸出的间歇泉,正与心跳共振。

帘纱是新制的,刚刚浆洗过的水纱还泛着皂角的木香,布纹却艰涩,不一会儿便在那人惨白的颈皮上磨擦起痕,淡红色,晨霞般刺目。薛敬盯得眼神发滞,毫不犹豫便去叼咬,隔着水纱厮磨牙齿,眼睁睁瞧着那片晨霞一点点晕散……

亲吻愈深,愈难舍难离,他们好像从没分开过彼此。

二爷原本燎原的心火悄然间化作零星散烬,只要连不成片,就烧不起来。可他心底不愿就此妥协,是以强忍着不发出声音,硬是灼成了更为撩人的闷喘,细细密密地发起颤,却更显焦迫,每一声都像是生了绒刺的蕊藤,专往对方最下流的地方搔,奈何越搔越痒,情浪击碎理智,弄得两人浑身燥热。

“放开我……”二爷怒火虽没散尽,声音却比先前绵软。

薛敬没松,反而将他搂得更紧,嘶哑道,“我这人生来就没什么值钱的物件,浑身这点零碎拆了,五两心、八斤血、百件骨、一条命,统统押上,在长辈们面前画来的军令状,我做我自己的买卖,你有什么不痛快?”

“……”二爷挣不脱。

唇珠咬破血,是这人发疯时隔着软纱磋掉的干皮。

他们的心口彼此紧贴着,二爷几乎能感受到这人诉说每一字时胸骨的震颤,喉心细密滚动,纠缠的唇齿仿若火烬,辗转燃至最烈。

好容易捡着个空档,二爷挣脱一只手臂,得空捏住薛敬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分开, “说什么是你自己的买卖,分明那张军令状是拿我置的契,长辈们毫不知情便轻易允了你,回到我面前装什么事不关己?”

他看似还在恼怒,可这番话一出口,却似浸过情水的软缎,没半点气焰。

薛敬浑身的血流只管往下灌,脑子彻底废成一块锈铁,咬不了文,嚼不出字,可偏偏这个时候他还跟自己论上理了,又不是在舆图前谋战论兵,哪那么多是非曲直!

他索性不说人话了,耍起浑,“是,我就是拿你置的契!你若不愿,干脆一纸休契把我休了,转头我就拎着个破碗,蹲到帅府门前乞惨!你若敢轰我走,我就把那契书贴满云州城楼,邀你那些叔伯,近、临、赏、观——”

“你——”二爷抬手就要扇他,结果刚扬至半空就被薛敬一把攥住,强行别回了身后。有了这些缠在身上的软纱,更是方便这混账作孽,没想到薛敬竟索性攥着他腰间缠乱的纱绳,用力一提,挤开他的双腿,揳画似的,将他悬空钉死在旁边的柱子上,双脚离地半尺,被迫摇晃……

“反正你又不忍。”薛敬话音一转,重新咬住他。

二爷被他揉得气息不稳,心里却在盘算,这凌空气焰也不知从哪攒来的。

“打小攒,总能攒够本。”薛敬一路扒开缠在他心口的水纱,堆在腰上,又拨开衣襟,咬住他心口轻轻磨齿,“攒够了才去你家相的亲,九渡青山为媒,江海寰垆为聘——”

这人一肚子鬼伎俩,是打少年起就在匪窝里摸爬滚打学来的叱咤,哪怕杀到酆府血洗过鬼蜮,转回头来,都还能为了在心上人那乞怜,诬告那些恶鬼一番,人前人后,分明一黑一白两张皮。

可他坦荡,用情至深。

将心上人拟作山海,已是他穷尽所想,所能献出的最宝贵的奇珍。

二爷一时不再乱挣,紧绷的背骨开始慢慢发软,逐渐变成跌进他怀里的样子。

“不够。”他忽然道。

“什么?”薛敬抬头。

二爷随即抬手拨开遮在他眼前的碎发,眼底泛起一片春色,“我这人向来贪赏,九渡青山、寰垆江海……荒世有、乱世有、祸世也有。”

殿下怔怔地望着他,下意识问,“那你要什么?要什么,我都给。”

“我要见盛世。”他沉声一掷。

“我想见盛世的九渡青山,量盛世江海,活着时,有岁岁丰年,百年后,躺进盛世年刻的棺塚里,不枉此生——渔樵耕读,欢颂齐咏,方算你我礼成。”

“殿下……”

二爷轻轻唤了他一声,请契似的,郑重道——

——“君临云巅,我见盛世。”

他似行令又似请命,柔柔地发出一声喟叹,“赏我吧……”

薛敬凝在心田的气焰一瞬间炸出花火,五脏灼烧,“赏你,都是你的。”

随即发疯似的撞开对方的唇齿,急躁地咬住滚烫的舌尖,像含着一口血。

他势做执杵天侧的堕神,虽鳞火满身,却能庇佑怀金小儿招摇于市,还赠心上人百寿安遂,生卒于盛朝。

无岸水,泛轻舟。

掌心火,绕指柔。

他们好似泛舟柿柿江上,见两岸火灯千盏,心魂随之摆荡。

二爷霎时通彻,眸光清透,不再为方才这人在长辈那殷勤献艺的小儿伎俩气恼,人被抵在红杉木柱上亲的久了,难免疲累,双腿只好循着熟悉的姿势,在他身后惨兮兮地搅紧,回应了他的吻。

“……”

结果这个主动缠腿的动作却像是拨震了薛敬脑子里更疯的那根弦,他眉梢一动,太阳穴上几丝青筋突突直跳。随即快速解开绕缠在二爷腰间的水纱,反手一甩,将他和身后的柱子一圈圈缠在一起,彻底将他绑在水红色的杉木上。

二爷醒过神来,情急要去推开他,“你干什么?!”

薛敬的双臂环到柱后,将水纱两头利落地打了个结,用力一勒。

从身到心,每一寸皮骨,自此都落于他掌中。

二爷有水纱稳稳固定着,薛敬彻底腾出了双手,掐住他双腿分到最开,在那片皮肤上一寸寸掐揉,冷沉道,“缚龙柱,绕云生,我托二哥哥上云巅,我们一起见盛世。”

二爷的寝衣早就退至腰间,软裤推到膝盖,堆起褶皱,青蓝色的雾纱将他绕缠于水红色的杉木上,他自来秀骨清像,真似绕缠云柱生出的掌上仙,而薛敬却似百兽以尊的兽虎,哪怕凑近喷一口薄气,都是情污。

可那情污分明是人身七情六欲,一旦沾惹,就别想独善其身。

薛敬顺着他心口一路往下,舌尖勾勒出一株蜿蜒绕生的水藤,几近安抚。

二爷抖抖索索地轻喘,分明欲|壑满身,却还要匀出一丝理智保持清醒,不想这人的唇舌绵软有力,云腾缠火,时白时红。二爷自小克己,从没像这样在礼教之外用如此不堪的刑虐折磨过人,逐渐眼角湿润,像是从心底的浆池里一点一滴挤出来的。

“别这样……”二爷节节败退,却被掐着腰眼不让动。

薛敬却并不理会他,他心甘情愿,亲手为对方折断界量方圆的规尺,不受禁忌,卸去繁枷——在他掌心所覆,为所欲为。

他们彼此呼出的热气腻满情香,二爷心跳如鼓,双腿无意识卷屈,又被强行扣紧,云腾像是粘了魄的胎蛇,在山顶逐渐汇聚、缠绕、吞吐。

风月饮尽,明霞遮天。

二爷掐住他下巴,腻着发懵的气音,“不准。”

薛敬毫无避忌,咕哝了一下吞了下去,这才偏头呛了几声。

二爷脱了力,人挂在那,孱弱极了,“……”

薛敬凑过去亲了亲他,“你在我这,想要什么都给,可惜二哥哥太懒了。”

最后半句近乎调笑,同时,手指往他身后摩挲。

“慢着……”二爷推阻着他,“我有一问。”

每每箭在弦时,就这人问题多。

薛敬忍得血热,凑过去好生与他商量,“我守了你一夜,大清早又赶去接叔伯们,快饿死了,你容我吃饱了再问?”

窄帐逼仄,寒风不断吹起帘帐,依稀巡兵经过的影子。

二爷犹豫着,往门口看了一眼,“会有人。”

“不会。”薛敬双手捧着他,“方才跟你进来的时候,我把刀扎在门前了。”

二爷吃了一惊,刀禁行止,那是商量机密时才会用的手段。

“你……你我这样,哪里是商议什么机密?”

薛敬认真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十分赞同,“那我去拔|出来,待会儿你那些叔伯一个个要来叩门说教,你我就这样迎他们。”

“不行……”二爷原本推阻他的手又突然攥住,“不能。”

“那先吃饱?”

随即,不再给他推拒的机会,二爷受不太住,闷喘逐渐变调,像是久承风月,可他偏不想承认,习惯性蹙眉,一副被迫无奈的样子。薛敬一瞧他这副样子就觉不爽,于是专挑柔软的柿子捏,几下而已,果然见这人咬紧的嘴唇蓦地张开,喘声逐渐缠绵,专挑人心尖上最热的血肉搔。

薛敬听舒服了,缓缓地说,“人说合宫宴上,笙歌载舞,品茗含萧,我没见过,但我深深记得九则峰的拜山宴,每一次贺捷战,筵席都会从坡顶一直摆至生杀帐前,你就坐在那,迎宾客,宴高朋,明媚极了……你还曾教过我鸣金伐鼓的‘励士辞’——”

他一脸无辜地抬头,央请着他,“二哥哥再念一遍给我听吧。”

“……”二爷浑身剧烈发颤,眼神迷离,哪里还念得出什么“励士辞”?

薛敬却不给他留任何气口,自顾念道——“金鸣鼓伐,众士咸知:今我军孤勇,逐征鸣砂,斩千敌之首,搴虎豹之旗,启新川,名其‘柿柿’。”

这是用九年前薛敬孤征三阳寨后的拜山宴上,二爷为他写的那首“励士辞”改的,那时为贺他开统新寨,封功赐赏,今日他竟不分场合地用在——

二爷吓了一跳,忙掩住他的口唇,警告他,“……辕门捷乐,不可亵渎。”

薛敬顺势咬住他发颤的尾指,轻轻含住,“辕门捷乐与风月浪情有什么分别?一样是为逐疆骋野,攻城略地,一样为谋一安居,终此一世,睡这一人——”

“唔……”

——“将军上座,请宴高朋,捧金举觞,赐我厚赏。”

真似将人奉为上座,为赢战讨赏。

薛敬见他眉间挑血,时皱时展,心口布满明霞,活色生香。

——“枭悬顶,云璋绶,舞骁旗,饮红曲;”

晴山存雪,天雨将临。

——“父母妻子同受勋赐,有进死之荣,无退生之死;”

真若万马千军,攻城掠伐。

——“澄霄瑞兆,吉云金渡,八风驷马,足迹天汉,无枉矣……”

——“无枉矣……”

二爷耳膜发震,热汗扑了一层又一层,粘着长发淌着水珠,水纱紧在腰上一圈圈缠紧,好似变成青蓝色的火焰,烧透他每一寸肉骨,逼他与云木共生。

高一点……

再高一点吧……

他就要探至云巅,看见盛世。

——“今我执斧钺,伐鼙鼓,浪雷奔,燃香三炷,北祭忠军——”

——“横山九水,明烛天南。”

“我托着你,你去够。”

“够着了,我们见盛世……”

……

头顶有一束光从帐毡的缝隙里透进来,刚好洒在两人身上。

这是他卸重之后第一次欢畅,心扉大敞,拼命想在这片许大的光景里再寻一昔快活,最后,他双手无意识越过头顶,攥住垂落下来的水纱,在手腕上搅紧,人像是被生生撕开了三魂七魄,化作一朵缠刻于塔祭的云藤。

……

“帮我阖上……”

二爷双腿无力合拢,软塌塌地垂在两边,连抬身合拢的力气都没有,一边脚上还穿着送他的暖靴,软裤却湿透了,挂在腿上,劣迹斑斑。

薛敬自知疯过了头,忙将他落在床下的那条腿捞起来,用温水清洗,换了干净的衣裤,才将他两条腿一并塞进被子里,隔着棉被整个抱紧。

“你方才要问我什么?”一般每次逞|欲后,薛敬都会把浑身的疯刺一簇簇缩回羽下,乖顺的像是一只无辜的奶豹,从没做过恶一样。

二爷习惯了他这反差,没力气骂,淡淡地问,“为什么替我揽责?”

他说的是今晨在族军长辈面前,薛敬将他一人战万舟的祸一己担下的事。

薛敬拨开黏在他眼皮上湿润的发丝,深深地盯着他,“有生之年,得见你在千军万马前谋定乾坤,我心里舒坦。可我又恼你不与我明说就擅作主张,唯恐你涉险,又不想你每每只在万军之后当一个影子。既惊,又喜,还恼怒,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忽然摇头苦笑,心酸不已,“在鸿鹄的那些年,你深居浅出,留给世人永远只有一个虚名,福气都是谋给旁人的,到你自己身上全是遭罪,他们看不到,可我心疼。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再听不得旁人骂你,一个字都不成。”

二爷好似听明白了,微有些惊讶,“所以这回你公然替我揽责,是因为……不想看我被他们训斥?”他有些难以置信,“你幼不幼稚?他们都是我的长——”

“就是长辈,才不成。”薛敬重声打断了他,“礼敬约束,你不能反驳。”

二爷一怔,“……”

“不能反驳的论辩,自来是不公平的。”薛敬道,“今日若是换作你师兄、谢冲、鹿山、或者祝龙他们,我才懒得管,那些人没一个说的过你,也无须我替你出头。你这张嘴,除了那群不能忤逆的老头,谁还能让你吃亏?”

二爷无奈一笑,“这是吃亏的事吗?”

“隔代如隔山海,况且他们有他们的立场和考量。”薛敬坚持道,“一旦到难事上,长辈们往往只达理不通情,情都是放到末位的,任你有理有节,能说会道,若拿‘情’去跟他们论‘理’,也是说不通的。我就不一样了,一来他们当我是外人,二来,反正我脸皮厚,索性都揽下来,随便他们骂两句还能提神;再者,你自觉亏欠了我,下回讨赏时我就能加码了,这不刚才,你就由着我了。”

二爷无语凝噎,可转念又一想,这人打小就极通人情世故,不论是对自己、挚友,还是长辈,他与人交涉的那点分寸总是拿捏精准,近些年心窍上开的孔逐渐多起来,还愈发细致了。但其实对于二爷自己来说,他是不会将长辈们的训责放在心上的,一方面,他打小也是在父亲的训诫下长起来的,没少因闯祸挨打,另一方面,自己敢作敢当,也实在不需要这人挺身而出,替他扛责。

“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帮我担着,于你自己的名声是有损的。”

薛敬忽然紧张起来,“是不是韩二伯把你扯到帐帘后面,与你私下说了什么?”

二爷坦言,“他说你我毕竟君臣有别,在你面前还是不能太由着性子,今日是你派我一人战万舟,那明日呢?会不会跟那些皇族一样,飞鸟尽,良弓藏?他还说,殿下不是不知道烈家只剩小二一个孤子,怎么能如此不计后果,独派我一人涉险呢?你看看你,非要帮我揽责,可这‘君’和‘臣’之间的裂口一旦生蛀,在外人面前,你要再许我多少赏,才能平复他们此番对你生出的芥蒂?”

“……”薛敬不说话了,低着头。

是啊,他只顾着不想心上人招训挨骂,反倒让自己成了逼忠军孤子无辜赴死,没有良心的庸王。

二爷在他手腕上拍了拍,安慰道,“别往心里去,他们毕竟和你是初见,不了解你我的过往,担心若我太过恃宠,将来有一天会吃亏。”

“不怪他们,是我莽撞。”殿下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那你回他什么?”

二爷不像在说什么禁忌的秘闻,坦坦荡荡,“我说,你是我明雁请期,点过花灯,喝了卺酒,过了门的,无数次为我赴死,绝不会任我孤军涉险,更不必担心什么君臣有别,你自始是我家里人。烈家的碑林里早就留好了一块地,百年后你我合棺同葬,也不会嫌挤。若叔伯们只觉惊世骇俗,不允我俩,我也不会改。人身,总有一日寂归黄土,再来时,还不知会脱生成人兽,抑或草木,所以有生之年,还是要为自己活着。”

殿下浑身颤栗,比他毕生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紧张,“那、那他回什么?”

二爷想了想,随口道,“他好一会儿没再说话,该是惊着了,最后他应是释怀了,询问我,你我的关系让不让长辈们都知道?”

他转眸,微微一笑,“我只回了他一个字——”

——“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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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1章 第六三零章 三千尘甲(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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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山河
连载中烟海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