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献流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他嗫嚅了半晌,这才道:“既有正事,你别再玩闹了,回去吧。”
扶西看他这副浑身不自在的模样,一时间计上心头。
恰好底下的胡姬舞完一曲,激扬的乐曲衬着欢快的脚步声,不少人从座位上起身,团团围到舞台下方,和胡姬一唱一和起来。
扶西眼睛一亮,大跨步朝下头跑去,跑了半截见献流还紧绷绷地站在上头一动不动,她干脆又噔噔噔地跑回去,一把将他拽了下来。
献流花容失色:“你要干什么?”
扶西咧嘴笑着:“我还没玩够呢,才不回去。”
“你……”
不等他说话,扶西已经将他甩到了人群中央,五彩斑斓的衣裳,嗡嗡如潮水的唱词,献流置身其中,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脚僵硬。
他想走出去,却发现一大群喝酒的没喝酒的人都往他这边挤过来,摩肩擦踵,还有热情的,已经在他旁边跳起来了。
他焦急地张望,绕了一圈才发现扶西正站在人群外围的台阶上朝他招手,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上了。
“跳啊!你不是会跳舞的吗?”扶西笑得张扬,一面往人群里挤。
献流蹙起长眉:“不,我不会……”
可下一瞬,他的身体便像从前那个被捉弄的晚上一样,灵活地扭动起来,躯干像是被卡扣按在四肢上似的,手脚在前头舞,身子在后头追。
他一张脸热得要命,只恨不能立刻一剑荡平此地。
有热情的姑娘凑过来,拍着手用蹩脚的中原话夸他:“哎呦喂,泥跳的真豪!”
献流尴尬地扬起嘴角,又被乱舞的四肢带去了别处。
和着欢快的乐曲,他居然渐渐从抗拒变为平静,最后竟有点情不自禁地跟着拍子眨眼睛。
手臂不自觉地拢成一个圈,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开始学着旁边的人在跳舞了。
这……
下一刻,便有个圆溜溜的脑袋土拨鼠似的钻进他手臂拢成的圈里,一双眼睛含着笑意,骨碌碌地转来转去。
不是扶西还能是谁。
他惊了惊,动作都有些变形,却停不下旋转的身子。
于是扶西眼疾手快地从这圈里原路返回,等献流再转过来又钻进去,他转过去,她又钻出来。
乐此不疲。
献流轻轻呼出一口气,居然有些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他背对着扶西,正想着等会儿开口说两句话。
“其实,这里好像也挺有意思的……”艰难地说完,他低头才发现,扶西早已不见了踪影。
人呢?
他一边转圈一边找,最后在楼梯下头看到了趴得鬼鬼祟祟的扶西。
又一圈,两人终于对视在一处。
“别跳了,快来!”扶西的口型,还是挺容易看懂的。
献流的四肢终于重获自由,他避开密密麻麻的人群,往扶西的方向走去。
扶西半蹲着,仰头望着从楼梯上经过的人影。
一开始,她是看到了那日刚入人间给他们送钱的人,本打算上去道谢,还不等动身,却忽然见到一个熟人。
薛介,穿得花枝招展,妖妖娆娆,他本就说过自己要来仙乐玩,不足为奇。
怪的是他身侧之人,竟是公主现在的挚爱,摇光。
他一改往日的卑躬屈膝,眼皮微微垂着,薛介站在他下首,笑容满是讨好。
扶西晃了晃脑袋,生怕自己看错了,想着,又往边上挪了点,用柱子遮住身形。
乐曲飞扬间,勉强可听到一点点二人的交谈。
“上楼吧。”
“对,楼上说。”
直觉告诉扶西不太对劲,她提了提裙角,拉着赶过来的献流,也随着他们的脚步上了二楼。
绕过正前方的包厢,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扶西嗅着有些呛人的香味,追着两人的身影,眼看着他们环顾四周后警惕地进入包厢。
扶西两人从拐角背后挪出来。
对视一眼。
然后不约而同地钻进了那包厢的隔壁。
扶西合拢房门,来到墙壁的位置,将耳朵贴了上去。
这酒楼就是木头搭起来的,和扶西本是亲戚,她贴了会儿,隔壁的声音便清晰可闻传了过来。
“殿下,北境布防已成。”
声音雄浑有力,有点耳熟。
“我不陪你们玩了,都到这一步了,我再掺和,要被雷劈的。”
嗯,尖声骚气,这个是薛介。
“这月十五,本定由你带公主返回大周,后定婚期。”
摇光,这是摇光的声音!
扶西扯了扯献流,示意他也来听。
“我会同公主商议这月十五从宫中出逃,到时候里应外合,率先击破王廷,控制国主与王后。”
“好,就照主人所言。”
新声音,居然还有一个人。
薛介努了努嘴:“那公主呢?你怎么与她解释,她这么相信你。”
无声,寂静。
半晌,扶西才听见摇光那颤抖又坚决的四个字。
“一并,诛,杀。”
扶西听到此处,双眼瞳仁一缩,立时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发出声音。
好狠的男人……
献流自然也听到了,他顿了顿,手背也有青筋起,他不自觉地把手扶到腰间,却落了个空。
对啊,他的剑没了。
那雄浑的嗓音又出声:“我在宫内明里暗里找过几次,还是没发现书兰公主的尸首。”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殿下,还要找吗?若在此事上耗费太多……”
“继续找!”摇光声含愠色,音调也拔高了,过了会儿,他意识到自己失态,忽而缓和下来,“辛苦将军了,若非要将姑姑尸骨带回安葬,我也不必做此伪装,先前的线索不足,我还会再找的。”
“好,殿下宽心。”
扶西只觉得自己再听不下去了,如此大事,还是找到曼吉一一告知才是。
可怜她一往情深,居然被瞒得死死的。这摇光好好的殿下不做,偏偏扮成个身世凄惨的猎户子,搭配上一张人畜无害的脸。
嚎上两句,石头都得心软半分。
扶西收回耳朵,缓缓起身,拉着献流就轻手轻脚地走。
她先上前打开房门,没来得及看外头一眼,便回过头来抬手招呼献流:“走走走!”
献流却杵在原地,一脸的为难。
扶西不明所以地偏了偏头,直觉身侧似有火喷。
她屏住呼吸,缓缓转回去,只见门口四人一字排开,无一不是目光灼灼,暗含杀机。
扶西立时把门又关了回去。
“完了。”她额头有汗珠渗出。
献流却走过来,沉稳的步伐迈至门前,一把将扶西薅到自己身后。
“砰——”
有人暴力撞开了房门。
摇光站在中间,刘时与那唤摇光为主人的分立两侧,薛介立在最边上,站得吊儿郎当。
“二位听得舒坦吗?”先开口那人名叫胡允,他话才说完,就愣住了,“怎么是你们。”
早知道不给他们钱了。
扶西从献流肩膀后头探出个头来:“我们原本是打算来谢你的……”
摇光打量胡允一眼,并未多言。
刘时迈着四方步,眼神睥睨:“还以为方才你们就遁地走了,这算什么神仙,怕是连我也打不过。”
摇光却偏着头,坚决不正视两人,尤其是献流。
“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按理说,两个道士,应当静心修行,踏足这喧闹玩乐之所,属实无理。
可转念想到献流那句炸裂天际的话,师徒私情,罔顾人伦,又觉得这一切还算合理。
“你们同这北境蛮夷又有什么区别?”摇光冷冷道,尽管他中气十足,可歪着头,怎么看怎么别扭,气势上又弱了几分。
扶西:“你一个骗子,也好意思同我们理论。”
刘时听完就要上前,却被薛介拉住:“你真打死他们,国主知道了怎么办?”
刘时收回拳头,是了,这两人现在可是所谓的活神仙……战事未起,国主仍旧最大。
“摇光!你心虚什么,为何不敢看我们?”她拍了拍献流的肩膀。
献流身子一僵,便紧绷着走出房门外,转了个弯,用尽十二分力气企图与摇光对视。
他躬着腰,歪头望着摇光。
摇光高高昂起下巴,也跟着献流转起圈来,竭尽全力避免对视。
扶西在里头指挥:“你直接上手,抓他的头。”
周围几人都对这奇异的举动若有所思,竟一时被惊得愣在原地,不曾上前。
献流一只手缓缓抬起,他咬着牙,用另一只手去按住,两只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空中对峙起来。
他真不想碰……
扶西实在忍不了,她跳出去,高高跃起,一把按住了摇光的脑袋,掰了回来。
不想,摇光竟闭上了眼睛。
“你们别挣扎了,先留你们几天,等这月十五,就送你们去见天王菩萨。”他紧紧闭着眼睛,摸索着方向转过来,立在房前。
刘时握紧了拳头,胡允将手绕到背后的剑匣上。
薛介装模作样地翘了个兰花指,看着还挺像是要向二人施法的架势。
扶西同献流步步后退,献流拦住她:“我打出去就是!”
“别!”扶西按住他胸膛摇了摇头,想起九尾的话,“千万别,受伤了怎么办!”
献流呆在原地,脸颊不合时宜地窜上一片温热,喉头上下动了动:“那,那就这么等着……”
摇光听得撇嘴,这师徒二人真是不知羞耻,都这种时候还有心情**?!
“十公主!”扶西大喊一声,“您怎么也来了!”
摇光听完猛然睁开双眼,脸色立刻变得焦灼起来,在与献流目光相触的一刹那,即便明白这是个骗局也来不及了。
他膝盖一软,就这么跪了下去。
惊呆了旁边的手下们。
他咬着后槽牙,深吸了一口气,以极快的速度磕完三个响头就跳了起来。
他指着两人即将跳窗的背影破口大骂:“给我抓住他们!”
……
一回头,手下们正不明所以地学着他的样子跪倒在地,刚磕完头,正抬着两双疑惑满满的眼睛看着他。
殿下都跪的人,他们岂敢不跪。
“愣着干什么!追啊!”
刘时冲出去半截,又跑回来捡起地上掉落的发冠。胡允也直起身子握住剑柄,起身时还绊了两下才顺利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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