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红梅白雪知

他蓦然转身,难以置信地望向清明。

地上的女子肤若素瓷,眉间噙着白雪,像一盏碎掉的玉器。

他脚步凝滞,脑海不由自主地将碎片拾起,拼凑出一张完整的面廓。

一颦一笑,一嗔一怒。

似梦中云,云外雪,雪中春。

时有雀鸟踏枝,桃瓣携霜簌簌而落,拂过白发青衫,点染这场失而复得的梦。

四周静寂无声,连他的心跳声都隐去了,只化作一道略微颤抖的试探。

“你是......阿萤?”

*

清明不认得什么阿萤,她听见刚才那位将军的声音,心中腾起一丝希望:“将军救我。”

半晌没有人应。

清明又低声喊了一遍,“将军?”

仍是没有人应。

可是她明明感觉到,有几束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逡巡,有审视,有探究,可就是无人应答。

在她开口的那一刻,柳映舟眸中的光亮暗了下去。

眼前的女子身形、样貌都与他记忆里的人有七八分相似,可这性情与语调,决不是阿萤的做派。

阿萤是肆意生长的野草,坚韧有力。她能徒手扭断一只黑熊的脖子,一把短刀使得出神入化,眨眼间就能取人性命。

她从不软声求人,即使被人欺辱地踩在脚下,都只会咬牙以命相搏,最终两败俱伤,也绝不服输。

而雪地中的女子,举手投足俱有一副柔态,与阿萤判若两人。

柳映舟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目光冷冷扫过清明。

晏时序觉得今日的柳映舟很是反常,竟会对一个陌生女子上了心。

又听他唤她阿萤,嘴巴像被鱼钩勾住了一般,惊讶道:“柳兄,她就是你一直找的那个阿萤?”

未等柳映舟回话,他便连忙俯下身,去抬清明的手臂,想将她扶起来。

“阿弥陀佛,可算找着你了!为了找你,柳兄差点把上京翻个底朝天。幸亏找到了!也不枉折腾了这么三年。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方才要不是我拦着,姑娘你可就被羽林卫当成刺客乱刀砍死了!那羽林卫可是天子护卫,杀人不眨眼的!”

晏时序絮絮叨叨,耳边冷不丁传来柳映舟的声音:“她摔得如此之重,贸然起身只会伤及五脏六腑。时序兄行医多年,处置刺客,竟不如杀人不眨眼的羽林卫。”

晏时序急忙收回手。

一激动,差点忘了这茬。

不过……嗯?

听出柳映舟话里有话,他转身问:“你的意思是……”

她不是阿萤,而是刺客?

柳映舟不说话,算是默认。

晏时序笑容凝固,顿时泄了气。他恹恹地抽回手,不料清明突然拽住他的袖子,低声求道:“将军可否救救我,我……我不是刺客。”

方才这位将军说的话,她不甚明白,但隐约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他不是坏人,兴许能救自己一命。

如果再不脱身,秦嬷嬷和离云就要追来了。

清明仰着脸,喉间窜上一股腥甜,她咬紧牙关咽回去,嘴角仍渗出血迹来,洇湿了身上的斗篷。

看样子伤得不轻。

柳映舟心间一紧,脑中恍然出现诀别那日,阿萤遍体鳞伤的样子,素履不自觉地松动。

他想,时隔多年,阿萤已不是当时的少女,模样变了实属正常。

会不会……是他看错了?

风声愈紧,清明哀求道:“求将军救我,我……不想死。”

姿态谦卑,声音柔媚,像江南缱绻的风。

柳映舟很快将念头压下,眸光又暗了几分。

阿萤,大约不在中原了罢。

晏时序观察到二人的反应,生了几分好奇,拍了拍扇子,问:“你说你不是刺客,那你又是何人?”

“我.....”

清明不知如何回应。

她是谁,她自己都不知道。

见清明欲言又止,浑身上下都是血,模样委实可怜。

出于医者本能,晏时序眼皮子跳了跳,瘪着脸探了探她的脉搏。

浮大中空,确实不是练武之人的脉象。

他又用了几分力,脱口道:“脉气浑浑而浊乱,其革至如泉涌,出......”声音渐渐低下来,晏时序面色陡然凝重,满眼震惊地看着清明。

出而不返,是为死脉。

可又有一股无名之气阻滞,令其如常人一般存活。

这这这……

晏时序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柳映舟。

柳映舟也瞧了出来清明的古怪,他思索了一瞬,便命羽林卫去仔细检查那匹发疯乱撞的马。

不一会儿,羽林卫来回禀,说银针并未探出毒物,只是马颈上有个近乎两寸深的血窟窿,像是尖锐之物所刺。

柳映舟盯着清明,目光落至她寂静无澜的双眼,愣了一下,问:“你看不见么?”

听他如此问,晏时序试探着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发现她眼神空洞,毫无反应,果真看不见。

这冰天雪地的,一个盲了眼睛的姑娘,还有这般奇怪的脉象,真是奇了怪了。

清明喉咙发紧,点点头:“我在玉渡寺修行,因要下山治病.......马儿受了惊,才冲撞了将军,求将军大发慈悲,救救我。”

“你是玉渡寺的人?”柳映舟问。

“是。”

她不敢提及太师府,只求先躲开秦嬷嬷和离云就好,其余的,日后再做打算。

雪时停时落,而呼吸声愈发紧凑。

晏时序拾起清明的斗篷,闻到了上面的药香,又发现她衣饰华贵,钗环精致,遂幽幽起身,在柳映舟耳边笑道:“当年,我在戎州遇见你时,差不多也是这个模样。如今你混得不错,也该报答报答当日的救命之恩。我看这上京的佛寺待遇甚好,柳大人,可否给在下走个后门,让在下也去佛寺某个差事。”

清明呼吸一滞,他们不信她么?虽然她隐去了重要的信息,可她却没有撒谎。

待她离开此处,确认他们与太师府没有关联后,她便会将一切和盘托出,不教他人为难。

她垂下头,拼命哀求道:“求将军救救我罢!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我之前受了伤,忘了许多事,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寺里修行。城里的刘大夫伤了腿,不能上山来施针治病,我......是要下山去找城东灸年堂的刘大夫,并没有欺瞒将军。”

柳映舟知道晏时序一向不正经,却也从来不说废话。

他走到清明面前,神情淡漠:“你既是为了治病,那马脖子上却有一处扎伤,这你可知晓?”

清明肩膀微抖。

他们看出来了?

柳映舟俯下身望着她凌乱的发髻,“除却女子身上的发簪,我想不到姑娘身上还有什么东西能使马儿受惊发癫。若非如此,那马也不会让人一踹,就倒地而亡。”

晏时序眉尾倏地上扬,他竟然瞧不起他?

柳映舟继续道:“而马身上的伤口,足足有两寸之深。寻常闺阁女子,抑或静修的沙弥尼,何来这么大的力气?你说呢,这位姑娘?”

不等清明辩解,一把金错刀“哐当”一声掉在她面前,“说实话。你的姓名,来处和目的。否则不等鲜血流尽,在下便会替姑娘了结了这业果,助你早日涅槃。”

意思是,他要……杀她?

雪似乎又大了些,桃花纷纷坠入雪泥中,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萧索又冷寂。

清明渐渐捱不住,伏在地上,脸色因失血过多翻作煞白。

她竭力摇着头,“将军信我,我、我没有说谎......”

可面前的人已然失了耐性,他冷声道:“乌春,处置了吧。”说完便转身离去。

有人上前来拽清明的胳膊,她浑身疼到麻木,毫无抵抗之力,只觉置身于无边无际的海水中,耳边浮着咕噜咕噜的水泡,腾起又破开。

她绝望地想,难道老天也不愿给她一条活路么?

嗡鸣声里,闯进几声密集紧促的呼喊。

“姑娘?姑娘!”

“马车在那儿!我看到了!嬷嬷,就在那儿!”

“快跟上!”

“……”

水泡渐渐消弭,直至归乎死一样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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蘸霜色
连载中谢昔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