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倾倒,暴雨倾盆而下。
将军府内灯火通明,廊下几株正值花期的芙蓉,没能经得住暴雨摧残,纷纷从枝头跌进污水里,结束了它们短暂又不幸的一生。
秦舒宁在雨声里醒来。
“夫人。”
“母亲。”
屋内有许多人,个个双目垂泪。
秦舒宁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
她的目光,落在打头的少年身上。
少年双目通红,立刻膝行过来。
“母亲可是还有事要交代?”
该交代的,秦舒宁早已交代了,只是有一桩,她还是不放心。
“烨儿,别走你父亲的路。”
那条路太苦太危险了,她希望他一生平安顺遂。
少年跪在床前,哽咽答:“母亲放心,孩儿不从军,孩儿走仕途。”
秦舒宁艰难点头。
这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秦舒宁知他言出必行,她是放心的。
只是他终究年少,秦舒宁心有不忍。
“母亲要走了,以后的路,母亲不能再陪你了,你要好好的。”
“母亲。”
少年顿时泣不成声,其他人也跟着落泪。
这些人,有在秦家时,就在秦舒宁身边服侍的,也有秦舒宁嫁进将军府后来的。
她们陪着秦舒宁,从小姑娘长成豆蔻少女,到她出阁丧夫守寡十余年,再到今日。
秦舒宁的一生,她们都曾参与过。
如今有她们送最后一程,秦舒宁也没什么遗憾了。
困意席卷而来。
秦舒宁声音弱了下去:“母亲累了,想要睡一会儿,你也去歇息吧。”
少年应了,但没敢真离开。
风雨渐歇,天地间慢慢归于平静时,屋内骤然响起哭声。
“母亲!”
“夫人!”
檐水淅沥,灯笼飘摇。
院中悸哭不断,人影来回奔走。
地上的落花,被踩到石板上,成了猩红点点。
秦舒宁再睁眼时,眼前一片素白。
哀乐凄婉,吵的她脑袋疼。
秦舒宁坐在房梁上,看了看棺中的自己,又看向跪着的少年。
少年脸色苍白,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孝衫罩在他身上,空荡荡的,看的秦舒宁眼眶发热。
秦舒宁飘到少年面前,低低叫了声:“烨儿……”
外面突然传来吵嚷声。
秦舒宁回头。
一个小厮,气喘吁吁跑进来:“少爷,圣旨来了。”
秦舒宁怔了下。
不过徐家满门忠烈,宫中赏赐,是常有的事。
秦舒宁猜到,这次的圣旨跟她有关。
可她没猜到的是赏赐的内容——陛下亲笔为她题了节妇匾额,还命工部为她修建贞节牌坊,表彰她的品德,供百姓学习。
红布掀开,露出匾额上的字——贞节贤孝。
嫁给徐展旌时,秦舒宁只有十七岁。
秦家是平川首富,秦舒宁是家中嫡女,她自幼丧母,被父亲娇养长大。
因长辈婚约,十七岁那年,秦舒宁嫁给了徐展旌。
徐家是将门世家,徐展旌十三岁时,便能上战场杀敌。十六岁时,在横谷之战中一战成名。
到秦舒宁嫁给他时,徐展旌已是统领三军的将军了。
可将军总是很忙。
他们成婚后,一直聚少离多。
徐展旌忙着领兵作战,夫妻俩一年见面的次数,都没超过一只手。
婚后第二年,徐展旌战死沙场。
那年,秦舒宁只有十八岁。
十八岁,二九年华。
女子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秦舒宁却没了丈夫。
而将军府内,没了丈夫的,不止秦舒宁。
秦舒宁的婆母长嫂皆是孀妇。
徐展旌战死后,秦舒宁也同她们一样,开始为夫守节。
这一守便是十三年。
十三年,换来了一块匾额。
旁人看见的是荣耀,秦舒宁看见的却是枷锁。
这道枷锁枷了她十三年。
如今她死了,朝廷又想用她去枷其他女子。
秦舒宁不愿意。
她要毁了它。
秦舒宁刚往前走了一步,眼前蓦的一黑,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
“二夫人,醒醒,二夫人。”
秦舒宁醒来时,神色还带着茫然。
看见金禾时,才慢慢回过神来。
三天前,她回来了。
回到她十八岁,徐展旌刚战死这一年。
“二夫人,老夫人遣人来,说请您过去一趟。”
徐展旌的丧事刚办妥当,眼下府中还有许多事。
秦舒宁换了衣衫过去。
寒风涌动,大雪纷飞。
廊下一树伶仃腊梅,在凌寒开出淡黄色花蕊。
见秦舒宁过来,婆子忙掀开毡帘。
药味扑鼻而来,秦舒宁进去时,徐夫人已在等着了。
听见响动,徐夫人看过来。
秦舒宁穿着件白袄,从碎琼乱玉中进来。
她面容清瘦,乌眸粉唇,本是女子最好的年纪,发间却簪了朵白绒花。
徐夫人心下一痛,弯腰咳起来。
秦舒宁快步过来。
“母亲……”
“母亲没事,”徐夫人握住秦舒宁的手,“你身子可好些了?”
三天前,秦舒宁突然晕过去,吓坏了阖府众人。
“已经无碍了,母亲您……”
“母亲也无碍。”徐夫人拉秦舒宁坐下,看着她,神色愧疚,“委屈你了,孩子。”
秦舒宁眼眶瞬间红了。
她嫁进徐家后,徐夫人待她很好。
徐夫人先丧夫,后又接连丧了两子,如今正是悲痛欲绝的时候,秦舒宁说不出委屈二字。
秦舒宁摇摇头,正要说话时,外面传来婆子的声音。
“老夫人,秦老爷到了。”
秦舒宁红着眼抬眸。
“快请。”说完,徐夫人又解释,“是我请亲家来的。”
很快,秦老爷就进来了。
秦老爷身形丰腴,面容和善,进来先同徐夫人打了招呼,才看向秦舒宁。
秦舒宁一身白袄立在那里,瞧着又瘦了。
秦老爷十分心疼,可女儿已经嫁人了,如今婆母也在,他这个当爹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秦老爷落座,有侍女上了茶。
徐夫人一开口,便是歉意:“是我们徐家对不住舒宁。”
秦老爷疼女儿是出了名的。
可此时,他说不出置喙的话来,只能艰涩道:“亲家母言重了,女婿那是为国尽忠。”
君王死社稷,军卒葬沙场。
徐展旌为国捐躯,作为一个普通百姓,秦老爷感念他的高义。
可作为一个父亲,秦老爷有私心。
秦舒宁不过双九之年。
正是姑娘家最好的年纪,秦老爷不想也不愿,让她以后的人生,都是在孀居中度过。
秦老爷在斟酌,他要如何说这事。
徐夫人却先开了口:“实不相瞒,今日叫亲家过来,是有一事要说。”
秦老爷面色不安。
秦舒宁怔了下,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
徐夫人已将东西放在了她手上。
“孩子,是展旌对不住你。自你嫁给他之后,他成日忙着军务,鲜少陪你。如今他不在了,你便归家去吧。”
秦老爷立刻站起来。
“亲家母,这……”后面的话,秦老爷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秦舒宁掌心发颤,讷讷叫了声:“母亲。”
“母亲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但是,孩子,你跟我们不一样。”
徐家满门忠烈。
徐夫人是孀居,徐夫人的长媳,亦是孀居。
“当初你公爹没了的时候,娘还有孩子们。你大嫂是没有亲人了,离开将军府,她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但你不一样,所以,回家去吧。”
虽然这桩婚事是长辈定下的,但秦舒宁这个儿媳妇,徐夫人十分喜欢。
可惜,自己的儿子是个没福气的。
如今儿子不在了,她也不能再耽误人家了。
徐夫人的目光慈祥温和,一如往昔。
从前,每次对上徐夫人这样的目光,秦舒宁心里总是暖洋洋的,可今日她只有愧疚。
上辈子,徐展旌战死后,徐夫人也曾给过她放妻书。
可那时,秦舒宁怕接了之后,会被人说三道四。
秦舒宁怕别人说,徐夫人和她长嫂,在丈夫战死后能为其守节,为什么她不行。
所以秦舒宁没接那封放妻书。
她留在了徐家,同徐夫人、长嫂一样,为徐展旌守了十三年。
秦舒宁与徐展旌是盲婚哑嫁,婚后又聚少离多,也无甚感情。
最开始,秦舒宁看到徐展旌的画像时,还觉得熟稔。
可越往后,便越觉得陌生。
到最后,徐展旌在她的心里,成了一个牌位。
提醒她要为其守节的牌位。
“阿宁。”
秦老爷催促秦舒宁。
秦舒宁垂眸,看着掌心的放妻书。
上一辈子,她只活到三十一岁。
十七岁之前,她是秦老爷的掌上明珠,要星星不给月亮。
十七岁之后,她成了徐秦氏,成了徐展旌的遗孀。
她枯守了十三年。
那十三年,太难捱了。
秦舒宁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秦舒做了决定。
她收了放妻书,冲徐夫人长磕而下。
重活一回,这次她想换个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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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是个乡野孤女,她曾救过一位眼盲落难的公子。那公子貌若谪仙,温雅端方。
相处久了,叶蓁便生出了别的心思。
打听到那公子没成亲,又没有未婚妻之后,叶蓁便半真半假试探:“戏里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你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么?”
那公子怔愣了下,温声答好,说待他归家禀明长辈后,便来迎娶叶蓁。
可后来,食言的却是叶蓁。
知道那公子家世后,叶蓁自知高攀不起,便甩了那公子。
可偏偏天意弄人,叶蓁甩了那公子不久后,便被人带去上京,成了天子流落民间的胞妹。
一日天子将叶蓁召过去,道:“朕为你寻了个太傅。”
叶蓁回头,看见来人时,顿觉呼吸都不顺畅了。
来人正是先前被她甩了的那位公子。
此时,那位公子眼神清明,向叶蓁行礼:“臣谢重顾见过公主,日后便由臣教导公主的课业。”
叶蓁:“……”
小命危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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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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