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云枝再次醒来时，嗓子嘶哑到发不出声，看着陌生的环境，昨夜的记忆涌入脑海，身体上的酸麻和雪脯上的暧昧痕迹，无不提醒着她昨夜的疯狂。
她撑着床面慢慢坐起，手脚发虚，乌睫如蝶翼轻颤了几下，清泪瞬间宛若断了线的珠子，沿着面颊滑落。
她和萧舟野......
“夫人您醒了，可要喝水？”
屏风后的身影拿起茶壶，茶水入盏的清泠汩汩声响起，芍红走入里屋，见到的却是落泪的冷云枝。
“夫人这么怎么了？”她担忧地上前，无意撞入她满怀仇恨的眼神里。
芍红手里的茶盏被猛地挥开，掉在地上应声碎裂。
“为什么你不在？为什么门会锁！”她的嗓音沙哑到了极致，眼眶发红，薄唇翕动着，整个人破碎的像是飘零的落花。
芍红扑通一声跪下：“夫人，这是王妃安排的，我们也只是想帮您复宠。”
“你是王妃的人，还是我的人？”
芍红抬头，欲言又止：“夫人，您是王爷的妾啊，这是您的分内之事。”
“我不是他的妾！”因为过度干涩，冷云枝的喉间泛起血腥味，她咽了又咽，泪水愈发止不住：“你跟了我半年有余，我对王爷无意，我不信你半分没有感知。”
“夫人恕罪。”芍红双手撑地：“王妃说您嫁过人，丈夫已故，一直不愿，是因为思念亡夫。可是夫人，人都得向前看，您既入了王府，便是王爷的人，为何要这般拧巴着？王爷不快，您也不快啊。”
“我夫君他没......”冷云枝忽然止了声，那样怪诞的话，说出来又有何人会信呢？
室内的空气变得压抑而沉闷，冷云枝咬了咬唇，再说不出话来。
芍红亦在哭：“夫人若不愿，芍红便是死，下次也断不会再听旁人的话，这次还请夫人恕罪，请夫人责罚，莫要赶芍红走。”
冷云枝擦去眼角的泪，见她哭得楚楚可怜，心里的愤怒像是被泼了盆冷水，理智回笼，不禁生出了愧疚。
芍红又有何错？她不过是听命行事，不过是盼着宝华轩好罢了。
发烫的眼皮闭上，冷云枝痛苦地抽泣了两声，哽咽道：“避子汤。”
“什么？”芍红一怔。
“你若心觉是我的人，那就给我备避子汤。”
芍红身形发僵，吸了吸鼻子：“喏。”
温水浸过肌肤，水雾氤氲，冷云枝看着自己满身的吻痕，发了狠地用力搓，恨不得把每一寸皮肉都擦红，见不到半点痕迹才好，可是没有用，咬痕醒目的可怕。
建构而起的心理防线崩塌决堤，强烈的绝望感席卷而来。
她洗不干净的，这是永远也磨灭不了的烙印。
冷云枝终究是忍不住放声大哭。
往后，她该如何面对槐恩......
*
接连数十日，冷云枝都以告病没再外出。
沈莹玥来时就见她一个人孤坐在床沿，神情怏怏地望着窗外，光裸的脚踝没有套袜，被灌入的寒风吹得发红。
“这么冷的天怎的不关窗？”沈莹玥合上槅扇，转过身来，面带忧虑地打量她：“瞧着清瘦了。”
“玥夫人。”她作势要起。
“不必了，好生歇着罢。”沈莹玥捏起被角盖过她的双膝：“你的事我也知晓了一些。”
沈莹玥吞吞吐吐：“王爷怜你是好事，逝者已逝，莫要因为过往羁绊而误了来路的前程。”
冷云枝的眼球转了转，瞥了眼紧闭的门窗，道：“倘若玥夫人也是这般想，为何迟迟不愿委身于王爷？”
那双温婉的美目微怔。
“夫人回回带我出去又将我支开，是为了见夫人的心上人罢。”
沈莹玥瞳孔猛然一缩，慌乱地快速看了眼周遭。
“你这是什么话？”她强打着镇定，干笑了笑。
“玥夫人待我好，我不会对外讲的。”冷云枝抱着双膝，眼神没什么情绪：“有一回你们厢房没关紧，我瞧着他抱你，虽看不清楚模样，但身姿挺拔，夫人能看上的，自然不会坏。”
“你何时发现的？”沈莹玥面色有点沉重。
“三个月前罢。”冷云枝看向她：“今日之所以戳穿，只是觉得夫人来对我说这番话，实在没什么信服力。”
冷云枝顿了顿：“云枝想着，夫人应是这王府最理解我的人。”
四下寂静，沈莹玥眼里的冷厉淡去，只是轻叹了口气。
“你既不愿，为何又要入这王府？”
“......我有我的不得已。”冷云枝反问：“难道夫人不是吗？夫人也并非贪恋这荣华富贵之人。”
沈莹玥噎住。
“从前倒不晓得，你还是个伶牙俐齿的女娘。”
“出去走走罢。”沈莹玥挽过她的手：“这次我陪你，你这般会闷坏身子的，琴师那边你旷了数日，她也心忧你。”
那双清冷的柳叶眸微晃，心湖泛起圈圈涟漪。
倒是难得有挂怀她的人。
“......好。”
沈莹玥怕她见冬日萧瑟，愈发不开朗，于是领着她来冰嬉围场。
围场上的人滑雪、溜冰、打冰球儿，互相推搡嬉闹着，欢声笑语回荡在山林溪谷之间。
“我尚未出阁时，每每不畅快了，就会来冰嬉围场坐会儿。”冷风吹过她的鬓发：“这边积雪难化，确实是溜冰的好去处，只不过位置偏，爬山要费点功夫。”
“我喜欢观察这里的人，感受山和冰雪，心里的苦涩在这一刻被抛之脑后。”沈莹玥的余光落在她身上：“人生不过沧海一粟，而我们历经的苦难，亦是微小的存在，最后都要过去的。这里不能解决问题，但希望这个过程能让你想清自己想要的答案。”
“多谢玥夫人。”阳光落在雪面刺眼，冷云枝置身于围场内，却并未感觉到寒冷，反而有些热。
这种感觉很特别，事物到了极致又朝着另一个方向拐转。
沈莹玥说得对，出来后心情会随之舒畅，冷云枝惬意地眯了眯眼，然而转眼间，嘴角蓦地回落。
因为她看见了不愿再见之人。
“二小姐！”许迟风尘仆仆赶来，他这些时日里都会往棋馆跑，为的就是能再见到冷云枝，可她自那日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便派人暗中盯着，听闻她来了冰嬉围场，手里的公务忙托给了别人，自己骑着马就跑了过来。
沈莹玥起身：“这位是？”
“下官是翰林院修撰，见过夫人。”许迟拱手，余光始终注意着冷云枝：“我与二小姐有些话要说。”
“能否借一步说话？”许迟看着冷云枝，眼神几乎称得上恳切。
“怎么又是你？上次就同你说了，我家夫人是萧王爷的女眷。”芍红拦在前头。
“芍红。”冷云枝握住她的手，主仆目光交接，芍红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二人走到柳杉下，冷云枝拢紧斗篷：“有什么事尽快说罢，若叫人捕风捉影去了，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葛村人的嘴很严，我没有打探到你的消息。”
冷云枝脑海闪过吴娘的脸。
“这话你已经说过了，不必强调。”
“我见到萧王了。”许迟盯着她：“他与槐恩简直肖像，可是孪生兄弟？”
冷云枝看上去没什么耐心：“嗯。”
“那你如今......”许迟说不出口：“你爱萧王吗？还是只是将他当作替身？亦或只是没有仰仗？”
“这是我的私事。”冷云枝正视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们自幼就定了亲，如今我也是京州官员，我......我想娶你。”许迟认真地望她，鼻腔中呼出懊丧之气：“对不起，怪我当年有眼无珠，怪我过于轻信知州大人，怪我没有多了解你们冷府的事情，不知道你在冷府遭受的委屈。”
“许大人莫要再说这话，我早已为人妇，也愿许大人早日觅得良缘。”
“不。”许迟胸腔因为强烈的情绪而大幅起伏，只是藏在衣襟下，并不明显：“我们儿时见过很多次，父亲说你会是我的妻，我便暗自对你生了情愫。你及笄之年，我曾找人偷偷画过你的画像，后来我去甘俞投奔我叔父，亦是有想打听你之意，没曾想你会主动与我对弈，你可知我心中何等欢喜？对弈能解人，二小姐蕙心纨质，秀外慧中，那时，我便认定了二小姐。”
许迟伸出的手尚未碰到她的指尖，又克制地收回：“这几年你所受之苦，皆可怨我。只要你一句话，待萧王回来，我定同他说明，将你迎入我许府。”
“许迟。”
“二小姐。”清俊的面容微扬起笑意，在听见她接下来的话后，嘴角陡然僵住。
“我无意于你，无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接近我，爱也好，算计也罢，我冷云枝都不愿再与你产生任何瓜葛。”
语毕，冷云枝转身离开，就在她迈步三两，手腕蓦地被他抓住，一支玉连环红豆发簪再度被塞入她掌心。
“倘若来日你遇了难事，你都可以来找我。”温润的声音犹如溪涧泉流，他不再纠缠，知礼地后退：“告辞。”
可这一幕还是被暗处的人看见了，他默默下了山，进入王府。
谢霜伊正闭目养神，火炉的光映在她脸上，烤的整个人懒洋洋的，闻言，她立即掀开眼帘，眼底划过一丝凉意。
“派人查下这个许迟。”
“喏。”
她的红唇勾起，看着烧尽的炭火。
说不定这许迟会成为本王妃最好的夺子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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