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萧舟野放下戒备后,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顺畅。
冷云枝和谢霜伊按计划来到醉乐楼,厢间里面已经备好了人皮面具,只需冷云枝换上谢霜伊今日一样的装扮即可。
谢霜伊边给她整理衣角边说道:“未央街街头有丞相府的马车接应,官凭路引和良籍都在里面,他们会尽快送你去南普陀山,至于宛妾,我已经安排人手送她出城了,就在荆州的昆仑山。”
“好。”面具贴合脸颊,几乎看不出任何伪装痕迹。
“不过,你爹如何弄到人皮面具的?我记得易容师似乎都被泉鹰阁拢去了。”
因为上次沈莹玥的事情,冷云枝还心有余悸,多问了一嘴。
“我爹爹是何人?这点小事难不倒他,你放心罢,此事是我爹爹一手操办,出不了错的。”
有了她这话,冷云枝稍稍安心些。
她们互相看了眼,确认无误后,冷云枝毫不犹豫就要离开。
“诶!”谢霜伊唤住她:“你就没什么要交代的吗?”
“交代什么?”
谢霜伊有点别扭:“瑾儿好歹是你亲生的。”
“我说了,从今往后,他只是你的儿子。”冷云枝压下心口的酸涩:“普陀山打听得到京州的消息,我知他过得好便行了。”
冷云枝目光一凌:“倒是忘了说一事。”
“什么?”
“你若借机在途中设险情,害我丧命,待瑾儿成年后,京中自有人替我告诉瑾儿。”
“你就是这样看本王妃?”谢霜伊冷哼:“我还没有蠢到加害瑾儿的生母,他弃他如敝履,可我视他为余生仰仗。”
“你确也是个心狠之人,临到要走了还不忘利用瑾儿要挟我。”
冷云枝睨她:“你也算不得什么好人,温妾腹中之子是你迫害的罢,临到我要走了,还不忘拿瑾儿来膈应我。”
谢霜伊被她呛的心堵:“你!快走快走!”
冷云枝哪用得着她来催,见她吃瘪心里头便畅快。
她推开厢间门又拉上,面容端着谢霜伊的趾高气昂,小莲和芍红守在外面。
“王妃。”芍红福身行礼,满脸不知情,下一瞬衣袖被风撩动,谢霜伊和小莲已经下了木梯。
未央街是京州的繁华地带,两排的商铺玲琅满目,街道上还摆有不少货摊,书画、布匹、糖水摊子等,菜贩的吆喝声和行人熙熙攘攘的动静灌入耳膜,煎饼、果蜜、包子等香味混杂入鼻,伴着落日余晖,仿佛将时光都给拉长了。
然而人群里的冷云枝全程提心吊胆,摒着呼吸恨不得一脚直接踏入马车内,但她不能被人发现异样,所以徐徐行之,待掀开马车帘子,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有没有人察觉,一股脑钻进去,听着车轱辘碾过马路发出的咕噜噜声,内心焦灼而慌乱。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冷云枝死死掐着指尖,白皙的皮肉凹陷,被划出醒目的白痕。
“原是丞相府的车舆啊。”门侍之间交换眼色,挥手:“放行!”
冷云枝长长松了口气,然而车夫刚要扯动缰绳,外面忽而传来凌乱的马蹄声,紧接着是门侍整齐的叫喊:“萧王安。”
萧舟野!
那双柳叶眸陡然紧缩,大气都不敢喘。
但那一连串的马蹄声并未停留,萧舟野目不斜视地颔首,随即领着部下赶往大理寺。
马车内的人手脚都要被吓瘫软了,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暴露,呼吸逐渐平缓,但就在车舆刚走没两步,冷云枝身侧又传来动静。
“丞相大人可在里面?”
这是......许迟的声音?
冷云枝苦不堪言,只盼着能蒙混过关,可谁能料到下一瞬前辕被踩得咯吱作响。
“丞相大人,在下是翰林院修撰许迟,关于丞相大人所提议的金文撰史改革,下官......王......”
卷帘被掀开,看着马车内猝不及防的“谢霜伊” ,许迟显然愣住了。
冷云枝立马将食指竖在唇前,眼神央求着。
周围的声音杂乱,但应着丞相和许迟的身份特殊,许多人都纷纷侧目,见许大人突然没什么声音,都不由得伸长脖子停驻。
“下官往丞相府差送了一封书信,信中是下官对此的一些拙见,还望丞相大人能拨冗看上一二。”
许迟佯装大喜地拱手:“多谢丞相大人,那下官就不多加打扰了。”
说罢,他深深地看了眼冷云枝,便跳下了马车。
马车终于不再受阻,出了城门后,起先还算和缓,待远离人群,俨然是疾风之姿。
许迟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他的眸色转了又转,面无表情地拐入未央街。
*
萧舟野在演武场带了半刻钟的兵,就见叶祁白急匆匆要走,他没来得及问,人已经跨马飞奔而去。
“出了何事?”萧舟野拦下来禀命的叶家侍从。
那侍从拱手:“回王爷,是叶将军府上的宛夫人跑了。”
闻言,萧舟野脑海里蹦出了那宛妾毅然决然跳湖的画面,回想起昨日冷云枝的温柔小意,他心中不禁有点得瑟。
“也有他叶祁白搞不定的女人呐。”那双瑞凤眼眼尾微微上挑。
他挥退侍从,继续督军,耳畔是枪剑相接的铿锵声,思绪却早已飘飞,于是待这轮演练结束,萧舟野不再停留,别说是玄七,就连场上的士兵皆看出萧王脚步之轻快,近来无不是如沐春风之姿。
萧舟野出军营后并没有直接回萧王府,而是折去了巧玉轩。
这家的工艺精湛,恰好萧舟野上个月刚入手了一批蓝田墨玉,萧舟野便叮嘱匠工照着图纸裁玉。
蓝田墨玉缠丝圆环镶嵌玛瑙,坠着扶桑红流苏,挂口编织成玉兰花纹。
这是萧舟野自绘的图纸,灵感还是出自冷云枝近期手腕上戴的汉白玉镯,只可惜在几次温存中还是没逃过碎裂的结局。
萧舟野打开锦盒看了看,阳光下的墨玉纹理细腻,质地莹润,思量着拿到她跟前,也不知能不能讨个笑脸。
他一边暗嘲自己没出息,一边把玉佩揣在怀里,出巧玉轩没几步,就见玄七面色紧张地跑来。
“你又因何事慌张?”
玄七欲言又止:“王爷,云夫人也跑了。”
萧舟野掀开眼帘,初闻只觉此话不大可信:“瑾儿呢?”
玄七没曾想王爷会这般反问,一时有点懵,如实禀告:“在宝华轩。”
“那她怎会走?她疼瑾儿,定是你们弄岔了。”
“王爷!王爷!”谢霜伊带着小莲和芍红神色仓惶过来:“王爷不好了!”
“莫要在大街上失了身份。”萧舟野声音沉了沉。
谢霜伊蹙紧了眉头:“王爷,早时妾身与云妾前去醉乐楼,她突然趁妾身不备,打晕了妾身,妾身醒来时,就听小莲说云妾乔装成妾身的模样,溜出了城门。”
萧舟野的神情终于严峻起来:“她当真走了?”
“千真万确!云妾早有准备,不知是从哪里搞来的人皮面具,居然连小莲都给骗了去。”
小莲立即附和:“回王爷的话,那云夫人着实厉害,奴婢当时半点没瞧出来哪里不对劲,她说要去未央街,奴婢便陪着她去,也不知怎的街尾恰好停了辆相府马车,她让奴婢在原地等着,奴婢哪敢不听,就眼睁睁看着她上了马车,出了城。”
“正是因此,妾身特地回了趟相府,结果爹爹说府上并无人外出,亦没有马车丢失,想来定是上次瑾儿满月宴,云妾见到了我爹爹的马车,特意做了一样的。”谢霜伊看着萧舟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此番计划如此周密,云妾怕是早有预谋。”
萧舟野的下颌逐渐绷紧,黑沉沉的眸色里翻涌着墨色,他朝着王府阔步而去,心中尚存一丝侥幸,可当看见萧怀瑾在摇篮中啼哭不止,他身侧只有乳娘和三个仆从时,手臂上的青筋虬结暴凸,联想起冷云枝这一年来的乖顺温静,萧舟野终于明白,原来过往种种都只是冷云枝营造的假象,包括她在床笫之间诉说的绵绵情意,那些他信以为真的话,也不过是为了让他放松戒心。
她从未真心爱过自己,也从未想过要好好跟他过下去。
萧舟野的目光顿时变得森冷,透着冷冽的寒意,这个字几乎是从牙关里强行挤出:“追,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抓回来!”
于是乎,那支久经沙场、骁勇善战的烈焰军再次因为主帅的私事而被召集,并且两次都是因为同一个女人。
郊区的几户人家见着黑压压的军队连夜踏江而过,气势汹汹,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吓得彻夜难安,天蒙蒙亮就赶往京州打听是否有战事,但左问右问也没听见半点动静。
萧舟野负手站在宝华轩门口直至天亮,摇篮中的萧怀瑾大抵是久久没感知到母亲的气息,也跟着彻夜哭闹,乳娘如何哄也不肯入睡。
萧舟野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把萧怀瑾抱起来,见水灵的娃娃哭成泪人,不禁有些心疼。
“你这娘亲倒是心狠,纵是瞧不上我,竟连你也不要了。”
萧怀瑾窝在父亲怀中原本是有了些睡意,此话一出,他像是听懂了似的,哭得愈发大声。
“这是怎么了?”谢霜伊亦是一夜无眠,索性睡不着,就来宝华轩看看萧怀瑾,结果远远就听见这小家伙的哭声:“阿哟,再这样下去该哭坏嗓子了。”
萧舟野被他搅得心神不宁,但还是照着乳娘的法子,耐着性子轻拍他的后背,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沿着格扇窗照入时,萧舟野终于把幼儿给哄睡了。
“王爷今日还要去上朝吗?”谢霜伊跟着萧舟野的步伐走出宝华轩。
“为何不去?”萧舟野脸上阴霾不散,侧目瞥了她一眼:“今日午时若是再没有消息,本王亲自去追,府上的事就交给你了。”
他步子大迈,忽而停下来,叮嘱:“务必照看好瑾儿。”
谢霜伊福身:“喏。”
然而消息还没等到午时就传来了京州,只不过是个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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