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琅琊山。
珙桐花开,长风掠过如桑叶片,宛若无数栖息于树梢枝头的白鸽展翅晃动,饕餮黑铜面具下的狭长眼眸英俊而威严,锐利似鹰,颀长的身影高大挺拔,掀眸间,俨然散发出上位者的气场。
“阁主此番急诏所为何事?”萧舟野抱拳。
裴策珩双眼微敛,侧目朝身旁的暗卫使了个眼色。
底下人领会地搬出一个方木箱,尖刀挑开,里面赫然是一个巨大的铁火炮,外壳的生铁光滑,引信崭新,萧舟野仔细打量后,眉头蹙起,俯身转动笨重的铁火炮。
“上面没有官识。”萧舟野神情凝重地抬头。
裴策珩颔首:“私造之物。”
萧舟野眼底一沉。
“这是手下人在钦州普陀山发现的,钦州以茶、丝绸而闻名,故而来往商贩频繁,我们根据现场的痕迹、坡点位置以及上面的气味来判定,这枚铁火炮大抵就是从某支茶商队伍中掉落的。”裴策珩看向他:“兹事体大,我要你明日就赶赴钦州,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裴策珩顿了顿:“说不定是和三年前巡狩礼一案相牵连之人。”
萧舟野眸光闪了闪:“当年之事,是末将失职。”
“再去问责已无意义,敌在暗我在明,他能有如此通天的本事,做到不留任何踪迹。”裴策珩转动玉扳指,深邃的眉眼望着雾绿深重的山林:“我怀疑,朝廷中存有内鬼。”
萧舟野神情微变。
“所以我才着你去办。”裴策珩走上前,轻拍他的肩膀:“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朝中我能毫不犹豫信任的,也就唯有你了。”
萧舟野前倾行礼,拳攥的更紧:“末将定不辱此行!”
裴策珩嘴角微微勾起,满意地点头。
“那我就先走了。”
“阁主不去宫中看看陛下?”
裴策珩迟疑了片刻,摇头:“不了,此事你暗自办。我既决意传位给她,是要放手让她去做,若是让她知道我在背地里帮她,以她的性情,怕是要误以为我轻视她的能力。”
“怎会?陛下知晓您挂念她,在意她,会高兴好些时日的。”
裴策珩没说话。
“陛下的性子愈发像您,儿时脸上兜不住心思,一眼就能瞧出喜怒哀乐,如今长大了,就连属下也时常摸不出她的用意,但无论过去还是眼下,每每阁主带夫人回宫,陛下在朝堂上的神态都比往常要明朗,想来陛下也是很想见你们的。”
“她想见的是她母亲,我自幼对她管束太多,她不避我如蛇蝎便不错了。”裴策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调侃:“为人父母了就是不一样,你从前可不会去在意这些事情,只会拉着她逃学。”
萧舟野勉强笑着:“怀瑾命不好,有爹没娘。”
“我听闻这些年来你那王妃待怀瑾视如己出,倒也算弥补了那份缺憾了。”
“可谢霜依终究不是他的亲额娘。”
“你这样想,怀瑾可不见得是这样想。”裴策珩轻笑,凤眼下的神色晦暗:“念着她的只有你,纵是你逼着怀瑾每年祭拜他母亲的牌位,他孩子心性,理解不了你。”
裴策珩见他神情黯淡,无奈轻叹:“你我都是过来人,我知你放不下,也不去劝慰你什么。照顾好怀瑾罢,她在天有灵也会颇感欣慰的,你也莫要再自责了。”
“对了,钦州沿海一带近来倭寇猖狂,此次前去,你多带些人马,正好可以借机掩盖军火一事。”
萧舟野握鞘鞠躬:“属下领命。”
*
秋日的银杏金黄飘飞,院中的三岁孩童正在与谢霜伊踢蹴鞠,身着莲子黄提花织锦开襟衫,腰间藏蓝色绶带随着灵活的跃姿轻晃,发出银铃般的嬉笑打闹声。
萧舟野回府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萧怀瑾玉雪可爱的小脸蛋上还挂着婴儿肥,薄唇咧起,浓眉下弯起的柳叶眉肖像其母,每每直视,萧舟野总是忍不住触景伤怀。
“爹爹!”萧怀瑾踩住蹴鞠,最先注意到石阶上的萧舟野,于是唇角扬的更高,蹦跶着小跑过去,脖子上的长命锁发出叮当当的细响。
“怀瑾慢点跑!”谢霜伊捋了捋裙摆,看向萧怀瑾的目光温柔而宠溺,走到萧舟野跟前福身:“王爷。”
萧舟野低头摸了摸萧怀瑾的头,撑着他的胳肢窝把人抱起来:“嗯,沉了。”
“怀瑾长个儿了,自然会变沉。”萧怀瑾用稚气的声音认真地说道:“爹爹去了哪里?为何又这么久才回来?”
“你爹爹是带兵打仗的将军,有很多事要处理的。”谢霜伊捏着帕子给他擦汗。
萧怀瑾重重地点头,满眼崇拜:“嗯!爹爹是大英雄。”
萧舟野不由得弯唇,边抱着萧怀瑾往里走边叮嘱下人布膳。
“爹爹,夫子夸我了,我把《千字文》全背下来啦。”
“哦?这么厉害,那爹爹得好好奖励瑾儿。”
三个人并排走过竹圃,余晖落在竹叶上,将他们的身影斜斜拉长,温馨而和谐。
“他啊就这样,做好了件事,恨不得四处宣扬,在妾身这讨了好处,又拿到王爷跟前来说。”谢霜伊嗔怪地点他额头,眼里却都是疼爱。
“瑾儿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萧怀瑾嘟囔着嘴,抱住他父亲的脖子:“爹爹,瑾儿不要大奖励,瑾儿只想让爹爹多陪陪瑾儿,陪陪额娘,爹爹不在的日子里,瑾儿和额娘都很想爹爹。”
此话一出,谢霜伊突然有点紧张地看向萧舟野,心里打鼓。
这三年来萧舟野多次强调不准萧怀瑾唤她额娘,只能叫大夫人,但萧怀瑾是谢霜伊带大的,自然亲近,虽说童言无忌,但孩童的心思最为玲珑剔透,他能察觉到谢霜伊喜欢听他唤她额娘,所以私底下萧舟野不在时,他都是称呼她为额娘。
额娘喊顺了,这会儿没来得及改口,萧怀瑾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见爹爹笑着点头心里也跟着乐,丝毫没感受到萧舟野瞥向谢霜伊的眼神凉飕飕的。
走过回廊,谢霜伊跟在萧舟野后面,胸口犹如被压了块大石头,沉闷郁结。
她原以为冷云枝离开,王爷的心会慢慢向她靠拢,可谁曾想冷云枝会意外坠崖身亡。应着冷云枝是与她出行时出了事端,又是丞相府的马车,自此萧舟野猜忌她,表面和父亲兄长那边平和,心底却料定了冷云枝是他们谢家所害。
毕竟冷云枝一死,既得利益者唯有他们谢家,斩除了王爷的宠妾,又让她谢霜伊有子依傍,可谓双赢。
倘若不是那日见他伶仃大醉,想进他书斋给他喂醒酒汤,谢霜伊都不知他们夫妻已经嫌隙至此,那时的谢霜伊泪流满面,百口莫辩,彻底明了他们夫妻情分已散尽,而今余下的,不过是维持现状的空壳罢了。
所以谢霜伊再也不对萧舟野抱希望,全身心都投入在了这个孩子身上,聊以慰藉的就是萧怀瑾与她亲昵,看着萧怀瑾茁壮成长,她的内心也慢慢充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