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贺州疑云(三十五)

乔相宜此人,了解世界的方式,除了从没边际的乔文山的嘴里撬出一些来,剩下的一半从对乔鸿光日记的妄想中滋生,最后微薄的一线,被方月亭的温柔溺爱给灌没了。

他浅薄的人生中唯一的败笔和教训,来自那“破书”的循循善诱和诓骗。

但在黑暗中浸淫太久,恨意来不及消化就被磨光,滋生成了一股消散不去的闲愁,无处投射也无法解释,他只能硬憋着将这些都归结为意外。

心想,并不是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大部分人还是愿意讲道理的。

妖物的动作停住了,流露出一派懵然不解来,瞳孔缩成了一个小小的点。

乔相宜以为说动她了,忙笑着甩开那白骨爪,准备挥一挥衣袖继续大放厥词,却没想到迎接他的是一波鲜红的血爪印——像是嘲讽一般,无情刻薄地在他脸上留下了烙痕。

猛然间,他又想起了那个同样不讲道理的程昴星。

那瘟神留给他的伤现在还清醒的疼着,仿佛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他:大部分情况下,没人会听他讲道理。

乔相宜终于放弃了讲道理,也不怜香惜玉了,拿出一个丑陋的乌龟画符就往脑门上贴,趁其不备直挺挺地向那女妖怪撞了过去。

“叮——”的一声脆响,漓漓被撞的眼冒金星,原本跟着她炸毛,在空中张牙舞爪的红色长绸也耷拉下了脑袋。

乔相宜却像是上了瘾,手中两张黄符飞出凌空,嘴里还叼着一张,盘算着怎么出奇制胜。

黄符化成的利剑被那突然惊醒的红绸抵挡,打了回去。红衣女子睁开发怒的双眼,再次凌空。

乔相宜侧身躲开,眼神一转,将嘴里那张用左手画了一半的,向半空吹了过去——灵符虽未经雕琢,却也有短暂震慑心魂的力量。

漓漓以为那未画完的废纸不成气候,便直接用那红袖劈了过去,谁知人还未落下,浑身就像被电了一下般,动弹不得。

乔相宜没脸没皮道:“还打不打了?”

明明只是占了一点上风,他却像是已经胜利般咄咄逼人,硬是要对方承认自己做错事,否则他那股执拗的戾气便怎么也磨不去,心里憋屈的难受。

也许他心里,真当对方是初见时不安惴惴的小女孩吧。

漓漓也是个不服的,咬牙切齿道:“哥哥不信我,我就一直打。总有一天,哥哥会被我打趴下,相信我说的……愿意跟我站在一边,当我的,朋友。”

乔相宜又好气又好笑,这妖物出手挺狠,心智却像是没长齐,说出来的话一派天真,这也太离谱了。

明明引他去“转生涡”送死的是她,不分青红皂白动手的也是她,现在说要做朋友的也是她,她到底哪句话是真?

他终于忍不住了:“若程昴星真如你所说,是个‘凡人’,他恐怕也不会凭空的通了那‘白汽’的个中奥妙,‘转生涡’终那些白骨还能是他一人的手笔?”

那“转生涡”里的白骨虽混杂,但能够依稀辨认的出来,除了一部分新的,相当一部分已经死了很久了。

按照路千河那边给的信息,程昴星本人来到贺州城,是近期的事。

就算程昴星这瘟神真的提前布了局,打算在“转生涡”里面制造一些不好的动静,退一万步讲——贺州城的“失窃案”本就是程昴星为了开发“转生涡”而故意造成的“混乱”,没眼前这个胡话连篇的“妖”什么事。那么程昴星,一个丝毫没有妖气的人,又是如何发现这其中的关联性呢?

是无师自通,还是提前看了什么示范吗?

呵……只可能是眼前这“妖物”的示范了。

“而且,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乔相宜脑海中,跟程昴星交手的记忆还历历在目,“那瘟神既然敢碰那些东西,就说明他已经是个不能用常理来形容的‘人’了,你怎么知道他那天没有发现你呢?”

漓漓一怔。

乔相宜将欲出手的掌心放下,眼睛溜了溜,趁此间隙,他忽然没头脑地在漓漓头上也贴了个乌龟鬼画符。

漓漓一激灵,以为他要下什么死手,闭眼欲承受,却发现那灵符麻痹的时间延长了,乔相宜从地下捡起那拖地的红绸,将她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漓漓:“……哥哥,你要干嘛?”

乔相宜手上动作不停:“说了别叫——我不给你这小孩长点教训,你是真记不住。”

乔相宜画符的手法不行,包粽子的手法倒是挺娴熟。他自以为是地在漓漓那细嫩的脖子上多裹了几层,勒出几道印子来,口中还阴恻恻道:“嗯?还长不长教训?”

漓漓盯了盯他,眼里倏忽有了笑意:“呵,哥哥,还说你不是妖?”

乔相宜不听她废话:他有双亲,有健全的身体,有自己想做的事。虽然跟这妖物一样有近乎溢出的好奇心,但断然不会无端去害人。

顿时,他手上力气大了几分:“闭嘴。谁教你的?那些害人的招数都是谁教你的?以后还敢不敢了?”

漓漓的红绸子像是扯不断似的,过分妥帖的软在他手里。乔相宜用的力气越大,漓漓的声音却愈加诡异轻柔起来。

“哥哥,你知道吗?我在漓河边长大,那里冰冷又无情,夜里能听到各种人的哭声。有时也有笑声,但还是哭声更多些。”

“这些哭声听多了,我才意识到我也是会哭的,我也是会动的。我也学着那些人的哭声,看看有没有人看到我在这里。”

漓漓说到这里,神色有些落寞,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或许她也并没有所谓的父母,她所有的行为举止,也不过是在“模仿”自己耳边听到的声音。

“除了那个人以外,你是第一个注意到我的人,你不一样,你那么温柔,还答应我,去寻找我……我的父母。”

曾经有个小女孩,因为找不到父母跌落到漓河里,她吞噬了那个女孩,也吞噬了她生前所有的记忆——尽管不用这种方法,她也能听到这世间的许多“杂音”。

她是真的说不清,也不通人情世故,连对“妖物”这词的理解也是来自贺州城中人们的流言。她不辨好坏,还以为这是什么很好的词,后来才知道这词的诞生便是为了划分异类,一旦人们听到这个词,便会面露惧色。

漓河的源头便是“灵犀泉眼”——灵气最盛时,她可以在两地穿梭。

被程昴星抢占了泉眼后,她近乎无法立足,只能夜夜在漓河徘徊,将自己的气息隐匿在河水中,盼望着有不长眼的坠入河中带来些补给——引诱凡人葬身于河水内可以让她恢复一部分体力,但没了泉眼,她无法恢复灵力。

乔相宜是第一个主动找上门来的人,她不方便现形,便引诱对方去泉眼处帮自己探查情况。

若乔相宜真是通过辨认灵气找到自己,说不定还另有用处;若只是巧合,最差的情况无非是这人葬身泉眼,和那些灵气归于一处。就和这世间的大多数凡人一样,短暂的来世间一遭,最后尘归尘土归土。

她大可以冷眼旁观他坠入泉眼,吸取那泉眼因波动而溢出的稀薄灵气,却没想到自己竟不忍心看那人死,又偷偷地将他救下。

接下来的事更是离奇了,谁知道程昴星随时监控着泉眼的异状,还亲自主动现身。

而自己一时不忍救下的“凡人”竟好像不是普通人,有着敢直面程昴星的胆色,在混乱中混淆了视线,无形中等于又救了自己一次。

此刻,正在和乔相宜斡旋的漓漓殊不知——察觉异状的程昴星,要寻找一个钩子,引诱那天戏耍他的“人物”现身。

对于乔相宜,她又是怎么想呢?

她只觉得这个人好像对她还不错,尽管自己只想利用他,但总能被他的大言不惭引到别的方向去。

尽管明白对方知道一切后可能会仇视自己,但她还是想确认,自己究竟是不是和这人是“同类”,甚至有没有可能“惺惺相惜”。

如此,漓漓的神色更加迷惘了,那段话说完后,她几近陷入沉默。

乔相宜这才将她跟那个乖戾瑟缩的女孩子联系在了一起,心说:原来这妖物也不全是骗人的吗?

他在那红绸即将淹没漓漓的眼睛时停了手,敏锐的注意到了她说了关键词,下意识问道:“……哪个人?”

漓漓也摒了呼吸,眼神有一瞬的清明。

乔相宜:“我不管你是什么,你好不容易修成人型,不好好找个师傅静心修炼,还净修些害人的功法。不仅如此,你咋还这么菜,别人把你家都偷了你还不敢打回去,你到底是不是大妖怪啊?……我怎么没见过你这么怂的妖?”

若那“破书”也是传说中的大妖,那他可比眼前这位嚣张多了,做事绝不拖泥带水。

漓漓被他“骂”的有点懵,良久,她回过神来,垂眸道:“哥哥,我现在相信,你不是妖了。”

顿了顿,又道,“但我突然,对你更感兴趣了。灵脉未开,招式笨拙,灵气却如泉涌。你自己,能说清你是个什么东西吗?”

后半句念得异常轻逸,近乎微不可闻。

乔相宜没听清:“……什么?”

“我说,你下次绑人时,一定不要用对方的东西,最好还是自己带个绳子。”

瞬息之间,那些红绸全部断裂,妖物破开,再次露出那张牙舞爪的真容。

那红绸果真只听主人的话,四面八方的飞散开来,却又不知从何处捋出完整的一条,牢牢地抓在主人的手里,追踪似地向乔相宜袭去。

乔相宜随即向下弯腰,整个人近乎对折,才勉强躲过那红绸的当头一棒。

但这攻击实在来的猝不及防,饶是乔相宜已经提前察觉她脸色变化,身体素质也跟不上反应速度,下腰时膝盖一滑,差点摔到墙根处去。

他眼疾手快的在对方再次出击前又扔了个烟雾弹,以为自己能在这个缝隙间逃掉,却又听到那声音幽幽传来:“没用的,哥哥,我已经看到,你的灵气在飘散了,你躲不掉的。”

乔相宜深刻意识到,自己的言传身教彻底失败了。

他只好在烟雾弥漫中沿着墙根一直跑,烟雾弹放出时,连他自己都是看不清方向的,除非他提前探过路线,但很明显他并没有时间提前布置。

这空间似乎是提前设计好的,四面八方怎么走都感觉像是在走一个圈,身后还有“呼啦啦”红绸在摩梭的身影。虽然他看不见,但也能感觉到,只要自己停下一秒,那红绸就缠到自己脚踝上了。

在丝毫没有喘息空间的逼近中,他终于从墙根处摸到一片空隙。

与此同时,他的腰上传来一阵凉薄的重击,“哥哥……我找到你了。”

乔相宜几乎想也不想,就往那缝隙处钻去。先不管是不是出路,总比后面跟来的那玩意儿强。

下一秒,一只手将他拉了过去,他撞到了一个温暖的胸膛上,那声音冷冽却不容分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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