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瞬，乔相宜看见了秃头怪——哦不，柳飞絮的记忆。他知道了“朔风门”，知道了暗藏在水面下的危机。
半年前，柳飞絮收到陀洛海的一则传信。信中说，大周西境发生变动，为打探虚实，需要朔风门几位精英成员集合，潜入大周都城元京。而在柳飞絮的记忆中，朔风门的面貌几乎是模糊的，首领陀洛海，在柳飞絮的记忆中也只剩下一道森严的声音。
陀洛海说：“十年前，大周和月凉在西境的战争中，大周人毁我神像，事后四大仙门盗我仙器，你说，此仇该不该报？”
柳飞絮问：“老大，废话就别说了，你就直说目的是什么？”
陀洛海说：“很简单，要么逼迫苍龙现身，验证他是不是真货。要么，抢回我们失去的仙器。”
一片拥簇和欢呼声中，西境的面貌变换成元京。
居兰亭内，沙鲲携着一把拖地的拂尘，半是讥诮半是犹疑地盯着柳飞絮。柳飞絮说：“你就是老大说的那位领路人？——你带着这东西，是生怕仙门的老朋友不把你认出来？”
沙鲲转身走入鬼市，换了一身行头，开始给柳飞絮还有刺青青年讲解关于“苍龙阵眼”的来由——元京的地貌本身一副巨大的苍龙图腾，龙的眼睛、犄角、前胸、腹背、双爪、长尾便是解开“阵眼”的关键。若是碰见一个苍龙形状的星象图，那便是元京会武的主考官在对会武的考生进行关键信息提示……
柳飞絮问沙鲲：“你这算泄题吗？”
沙鲲答：“还好吧。这是公开的秘密。对于新手来说，难的不是审题，而是就算知道大概位置，也无法寻找正确的‘阵眼’。不信你去问其他人——是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样资深。”
柳飞絮说：“我确实不敢信你，我决定，还是自己抓个元京人问一问。”
此后，几人分开行动，设计陷阱、猎杀队友。
除了沙鲲、刺青青年……柳飞絮记忆中剩下的几个身影，有男有女，但都异常模糊。只是有一处，几人在元京会武前汇合的地点，乔相宜觉得异常熟悉，那是居兰亭后的巷口，穿过曲折的巷口，再行余里，便会到达一个河堤。无风无浪的运河一侧，灯火璀璨、香粉弥漫，猛兽的叫声直冲云霄……
乔相宜是被路千河叫醒的。他醒来时，只看见周围落了满地的大虫尸体，自己的手正紧紧扼着柳飞絮的喉咙。随之浑身酸痛，大脑一片空白，汗珠和眼泪一块儿向下落，大概是技能不熟练的副作用。若不是路千河将他叫醒，恐怕他早已忘记他是谁，要和柳飞絮的记忆融为一体了。
他看向路千河将自己掐醒的那只手，道：“我知道‘阵眼’在哪里了，我都看见了……可是……”乔相宜站起来，直视路千河的眼睛，“可是，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那个在运河边驻扎的马戏团，近乎和元京的风景格格不入，还有那个和路千河一起躲避风波的河岸，他怎么可能不记得。柳飞絮记忆中的人影都异常模糊，说明他本人并不熟识朔风门委派到元京的其他同僚。但有一个身影，他只看了一眼，哪怕对方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路千河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他也是朔风门的人吗？
路千河欲将乔相宜从地上拉起来，显然是没反应过来。他方才只看见乔相宜突然拽住奄奄一息的柳飞絮，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然后突然不动了。路千河还以为他中了柳飞絮的邪术，才慌忙将他唤醒。
乔相宜迟迟没搭手，看着路千河继续发问：“我拿你当朋友，便不跟你绕弯子了。元京会武前，你叫我带你逃离那个奇怪的马戏团，是因为你被人盯上了吗？”
还有，摩琅君宣读规则时，他和司徒善忙着凑热闹，那时候路千河又藏到哪里去了？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他的可疑。
乔相宜继续：“后来你出现，在迷雾区救了我一命，你说你在躲人，是躲什么人？——躲朔风门的人吗？”
乔相宜与路千河二人，近乎天然有股默契：他们从不过问对方的能力和来历，只根据做的事情来判断对方的底色。
在这之前，他们都曾相信，对方的底色，无限趋于接近。但此刻，乔相宜怀疑了。
听到朔风门三个字，路千河才抬起头来，他想，原来乔相宜到现在，仍然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路千河喃喃道：“朔风门……？”转头，用一种不知是自嘲还是冷笑的语气答道，“哦，原来是朔风门，难怪……”
“你不知道朔风门？”闻言，乔相宜突然松了口气，拽着路千河的袖子爬了起来，“那就没事了——我还以为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呢。”
在柳飞絮记忆中的出现的人，未必一定是朔风门的人。已知朔风门藏身汇合的地点是马戏团，但马戏团出现的所有黑影都是朔风门的眼线吗？——那可未必。乔相宜故意试探路千河，却发现对方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个“朔风门”这个名词，因此才沉下心来。
路千河一愣，道：“……这样就行了？你不继续问了？”他有些意外，那些预料中的指责和怨憎统统没有出现。隐瞒和欺骗好像并没有把眼前这个人推入地狱。
“那有什么，你是做过什么谋害我的事吗？如果没有，我为什么要责备你？你要是想害我，方才不必将我叫醒了。”乔相宜心想：要是论这个，我瞒着你的东西，兴许更多呢。要是路千河真的被朔风门的人追杀，或者深陷朔风门的阴影，到时候又有谁能拉他一把？
乔相宜快速解释了下现状，说自己用了某种方法，窥探了柳飞絮的记忆，得到了许多关键信息：元京会武已经成了幌子，有数名朔风门的精英潜入，仙门已危机四伏。
路千河听闻后，只是略有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表现出太大惊讶。他没有问乔相宜是如何窥探的，只是问道：“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
乖乖等死？假意投诚？还是冒死去通知仙门？——哪种看起来都不太可行。
乔相宜想了想：“这是单选题，小路。在这之前，我不了解仙器，不了解朔风门与仙门之间的恩怨。但我明白一个道理，单打独斗绝不可行。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朔风门和仙门，你会选择哪一边？”
那一刻，路千河终于明白，为何他遍历世间，却永远不知道自己是谁。原来，他不懂这个浅显的道理。
路千河道：“我选……”乔相宜却一把抓住他，“不用选了，要是犹豫就跟我站在一边——我虽然不了解仙门，不知道他们要培养什么样的人。但我看过秃头怪的记忆，朔风门的目的是自私贪婪的算计人心，陀洛海在利用他手下的人，这样的地方我不能去。”
路千河反问：“那要是仙门到现在都不知道朔风门的存在，也没有做出行动呢？到时候，我们要靠什么和朔风门抗衡？”
乔相宜：“那就成为活下来的人，成为比他们更早解开阵眼、破开幻境的人。这里是‘仙画’幻境，不是元京，也不是西境。能不能活下去，不由别人说了算，要靠我们自己说了算。”
路千河沉默半晌，他很想问问乔相宜，是什么让他至今还不认命。最终，他点了点头，“好。我信你。”又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柳飞絮，道，“要带走他吗？朔风门的人应该就快来了。”
乔相宜道：“恐怕是来不及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是先去找他们汇合。”
一阵风起，柳飞絮的“尸体”在半空浮动，像被一根根丝线扯动，远远地落到了高处。沙鲲在落在一棵上，挑动扳指，将柳飞絮直接甩给了身旁的刺青青年，他道：“怎么回事？你叫我来收尸，怎么收的是自己人的尸？”
刺青青年探了探柳飞絮的鼻息，却见方才还完好的柳飞絮的“尸体”，化作一盘散沙落下了。他咒骂道：“娘的，中计了。柳飞絮那家伙连他妈尸体都没了，怕是连飞花帖都被抢了。”随即又道，“不过这碍事的家伙死活也不重要——老沙，你能看见屏障吗？仙器的味道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沙鲲闻言后一个转身，一眼就注意到挂在枝头的下弦月。观察地形后，他将扳指伸出，几缕看不见的丝线撞上了无形的屏障，猝然滑落。
沙鲲盯着皎洁的月光，忽然注意到那月光有虚有实，像是泛在湖面上的虚影一般要把人吸进去。他忽而冷冽一笑，像是领悟了什么，当即换了个方位，手中再次伸出密密麻麻的丝线。只见丝线在半空中织成了一张大网，挡住了月光。
无人注意，黑暗中又无声的结了几缕丝线，无声的潜入已经显形的、屏障的最虚弱处。
此时，曲晏清猝然睁开双眼。他心道：什么人？竟然能发现“烟波镜”的弱点？
下一秒，头顶上的月光沾染了阴影，细刃割开裂缝，随即是一阵瓷器破开的声音。等到曲晏清再回过神的时候，方才还十分聒噪的司徒善和王思源已经躲在了他的身后。
与此同时，曲晏清正对面的圆圈中带血的纸人蹦了起来，冒出一阵烟，随即，一道人影落了地。乔相宜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下一个阵眼在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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