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向前，陆朝颜透过窗纱往后瞧去，已经驶离了京城。她打开手中的包袱，将珠钗卸下，换上了一身布衣。
“主子，事情已经安排好了。”思源低声道。
“好。”楚湛早已换了装，他将手中的册子一合，“按原先的计划来。”
思源颔首，须臾之间，身侧又多了一辆马车，夜色之下，马车装饰、色调与这辆并无太大差别。
车上走下两对年轻的男女，陆朝颜定睛一看，竟是太子与许惜，江清涯与桑蕊。
“湛哥，嫂子。”江清涯一见到他们，就亲昵地唤了声。
陆朝颜朝他笑笑，随后对着太子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弟妹不必多礼。”
“陆姑娘，好久不见。”许惜温声道。
陆朝颜的目光落在许惜与太子挽着的手腕上，会心一笑。
月光如洗，晓星相随。
楚湛将太子引向一旁，“自古皇室多阴私，明枪暗斗不多说……”
“你的意思是说逸王叔他……”太子未将后话说出。
楚湛知他已有想法，不再多言。
江清涯蹙着眉头，“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
楚湛瞥了他一眼，“没什么。”
他拍了拍他的肩，“只是我走后，国公府还要劳烦小蠹照看了。”
江清涯一口答应，“那是自然，你是我哥，国公府也是我第二个家呢。”他面上挂着笑容，表情忽然有一瞬凝滞，“湛哥，你刚刚叫我什么？”
“没什么。”楚湛淡声道，不着痕迹地将目光错开。
刚刚一时兴起，竟唤错了称呼。
“不对，我不是说过了吗？谁也不能再叫这个名字了，怎么都没人听我的呢。”江清涯一脸愁苦，他刚刚叫得那么顺口，恐怕私底下说过很多次了。
他跺着脚，义愤填膺道：“这么多年来，就你打破了规矩。湛哥，等你回来，我一定要想个法子惩罚你。”
楚湛冷眼瞧着他，心中暗道，他又不是第一个，要惩罚也轮不到他，况且，就他，还能惩罚到他？
萧承珏讪讪，摇着扇子。
这旁，陆朝颜被桑蕊扯到一边，她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拿出一个平安符，然后将平安符折好，放进了她的荷包中。
陆朝颜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原来有这么多人都念着她呀。
“朝颜姐姐，刚刚那是我和阿姝姐姐一起去庙里求的符，可灵了，你一定要好好带着。可惜阿姝姐姐有事，不能够出来。还有你的生辰我可能参加不上了，等你回来，我一定给你补上生辰礼。”
她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的？”
“是我向朝阳哥哥打听的呀。”桑蕊喃喃，“就是清涯哥哥好像不太高兴，他还勒令我不许我与朝阳哥哥说话。”
“他真是有些霸道了，连我与谁说话都要管。”桑蕊没好气哼了一声，“小气鬼。”
兄长？
陆朝颜心中有些难捱，自回门之日起，她与他们已经很久未见了，这次远行，怕是要更久了……
她忽感肩上一重，侧目而视，许惜正轻拍自己的肩。
她这才方觉自己失态，收敛情绪。
“让许姐姐见笑了，还未恭喜许姐姐心愿得偿。”
许惜放下了肩上的手，她垂下眼帘，看着水池里被月光映照出来的影子，心中莫名有些苦涩，“谢谢。”
“‘点火’一事很快就会开始。”
陆朝颜微微点头，很快，瑾姐姐也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世人面前。
马蹄声渐渐远去，车内未点烛火。
楚湛一只手揽着陆朝颜，让她枕在自己的肩上，另一只手他撑着额头靠在小几上。
“言澈哥哥。”
陆朝颜忽然出声。
“嗯？”
他微微移动脑袋，看向她。
“你说我们这副模样能骗过他们吗？”陆朝颜心中其实很是忐忑。此次他们要去的是云州，暗中有消息说，云州知州云盛自上任以来贪了许多银子，可惜证据不足，难以定罪。
贸然与云盛搭上关系，很难。所以，他们从云州望族云家出发，云家世代书香，但也涉及商贾，云家绣样天下闻名，曾经还在竞拍会上拍出天价，而云家也世代坚守云州。
最重要的是，云盛与云家关系斐然。
云盛刚开始时还不叫云盛，而是韦盛。韦盛是当时云府管家的儿子，因天资不错，被选为少爷伴读，与云家子弟一同进学。想来是学业有成，云家老爷子又是个惜才之人，便想尽办法去了他的奴籍，让他得以科考。而他也不负云家人的寄托，高中进士，六年间便从云州通判擢为云州知州，至今在其位已有十六年。
而韦盛上任的第一件事，不是举办庆功宴，而是改姓为云，以报答云家恩情。
这次，他们要扮演的是云家二房养在乡下的女儿云满和与她成婚不久的夫婿年晖。
先前刚听闻云满这个女子时，陆朝颜就颇为心疼她的遭遇。刚出生不过百天就因一句“此女有碍云家气运，有碍二房兴旺”，便被送往乡下十余载，未得见双亲一面。如今又因云家知晓当初那术士是个江湖骗子才想起她，而要将她接回。
陆朝颜面露不悦，这些人又何尝能够配得上作为她的家人，在她看来，如今他们将她接回，也不过是全了云家的脸面罢了。
只是如今，他们也不能再见到她了。
云满前些时日与乡里的一个读书人成了亲，本该日子越过越好，余生安度。后来得知消息要回云家去，她与夫婿便想着挖些珍贵的草药当做见面礼，可是却在上山途中，遭遇山崩。
这消息如今还没有被传出，陆朝颜有些唏嘘。“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人不过于蜉蝣，不过于粟米，他们的生命，在这浩大的天地间，似乎微不足道，难以惊起波澜。
“可以的。”
许久，楚湛开口道，他看着身侧的女子，如果是她，可以的。
马车行了五日，终于行至云州。
因不引人注意，三日前楚湛就让思源离开，自己驾车。
进了城，楚湛眼尖，一眼就见到了云家来的人。
“小生年晖，见过各位。”楚湛躬身道。
楚湛虽然刻意抹了些许黑粉，但是李嬷嬷见着来人，心下还是惊了一瞬，“你是姑爷？不愧是个读书人，瞧这模样，真是俊秀。”说罢，她伸着头往后头张望着，“我家二小姐呢？”
“娘子在车上。”
闻言，陆朝颜从车内下来，她一身布衣，头上簪着两只木簪，手上戴着一个陈旧的银镯子。
“见过嬷嬷。”她也学着楚湛躬身道。
“小满，做错了，女子行礼不是这样的。”楚湛小声纠正道。
骤然听到‘小满’二字，陆朝颜蓦然失了神，她有一瞬间恍惚，曾经也有人这样叫过她，距离现在已经很久很久了。
“小满，吃饭了。”
“我的小祖宗啊，小满，不要站在那里，那儿高。”
“我们家小满就是聪明！随了爹娘了。”
……
回过神来，陆朝颜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一脸诧异，“做错了？”
“嗯，刚刚那是男子的行礼方式，女子不是这样的。”楚湛耐心解释道。
一旁的嬷嬷见状，二小姐这规矩……她一脸唏嘘，毕竟是生活在乡下，不懂也情有可原。只是，她与姑爷的感情倒是不错。
“应该是这样……”楚湛开始旁若无人地教起陆朝颜来。
李嬷嬷忽然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们，“二小姐，姑爷，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府吧，免得老爷夫人他们久等。”
陆朝颜点点头，她挽起楚湛的手臂，“阿晖哥，我们听嬷嬷的话，先走吧，等回去了，你再教我。”
女子一脸纯真，李嬷嬷看了，也露出笑来，这性子倒还不错。
“嬷嬷，刚刚那真是二小姐吗？怎么打扮的那么简朴。”丫鬟想起刚刚女子手腕上压弯的手镯，有些不解，府里的一些丫鬟都比她首饰要多，就连她自己都有一个好看的银镯子呢。
“那当然是，你瞧，她的眉眼与老夫人多么相似啊！”
丫鬟赞同地点头，那倒是，确实挺像的。
马车约摸行了两炷香的功夫，在云府门前停下。嬷嬷率先带着丫鬟下了车，对着车内喊道：“二小姐，姑爷，我们到了。”
门房站着的两个小厮不由自主地朝这边看来，他们也知晓，这几日乡下的二小姐就会回来。
楚湛牵着陆朝颜下了马车。
云家果然名不虚传，陆朝颜与楚湛跟着李嬷嬷进府。府邸看着不算富贵，却到处透着一股富贵气。廊间遮挡的轻纱绣样不凡，池中的几只锦鲤也是价格不菲。
他们跟着李嬷嬷进了正厅。
正厅里聚集着一帮人，陆朝颜快速打量了一眼，最后与正中央的老夫人对视上，竟莫有有些紧张，她不动声色地攥紧楚湛的衣袖。
楚湛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
“老夫人，二小姐回来了，还有她的夫婿。”嬷嬷引见道。
众人将目光放置在二人身上。
老夫人没有应话，还是那般直白地盯着陆朝颜。
云二爷与云二夫人有些愣住，这就是他们的女儿吗？
这些年，她受苦了。
“像……太像了。”老夫人忽然站起来，云大爷立即伸手上前去扶。
“阿瑶，是你回来了吗？”老夫人以泪掩面，“半辈子过去了，你都不回来看母亲一眼，可是在怪母亲？”
老夫人一番话听得众人脸色微变。
陆朝颜一脸茫然，老夫人这是认错了人？
云大爷最先反应过来，“母亲，她不是阿瑶。”
“怎么不是？大郎啊，你瞧，她与阿瑶长得多像啊！”老夫人坚决地反驳道。
云大爷无奈，“她真的不是，她是您的孙女。”
“孙女？”老夫人喃喃道。
“对，是孙女。”
老夫人略一思索，“她是小满？”
“是。”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出自宋代苏轼《赤壁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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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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