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将暮,乱雪狂舞
雪雰雰,雾霾霾,遮蔽住所有色彩,天色憔悴,世界重回一片苍白。天地间唯一一点赤红,正在时秋面前燃烧着自己。那火已燃尽梦境之主满身黑雾,开始灼烧她的肌肤,蚕食肌肉骨骼,她正缓慢地走向消亡
“怎么,不信?”,她挑眉
梦主体态消瘦,柳眉圆脸,目光尖锐,眼窝深陷,分明底子相同,时秋却只觉对方同自己有八分相似,差得二分便是神态,她看上去格外疲惫
照着形势看,自己大概与她有些瓜葛的,不过光想起此人对待器灵的态度,时秋只觉得牙痒痒,气味不相投
时秋淡淡:“看看你自己番模样,谁是谁的执念还真不好说”
空白的世界随着梦主受创正在崩溃,静静听着雪落碎玉声,两人皆沉默了许久,都等着对方先开口
“哦?竟这般淡定?自你来此,问过我许多问题,却对自己过往没有些许好奇?”,梦主盯着时秋,她眼中没生出半分焦急,于是奇道,“怎么你不想知道我是谁了吗”
最想见的阵法已经见过了,该悟的道她悟了,该看的戏她也看了,至于旁的故事她还真生不出兴趣来,操心之事太多没心思操心些前尘往事
“我是问了许多却也不见你回答,如今单独提出来你能按什么好心”,不过是想同她耍心眼子罢
梦主看忽悠不住,便换了一套说辞:“跟脚,血脉才能决定立场,身边敌人环伺你却不知”
好啊,这是同她论忠奸,论管理,辩血缘亲疏,辩人本主义来了
时秋立刻摇头否认,“不,意识决定立场,血脉难定忠奸” ,妖族素来以血脉抱团,若真如梦主所论‘血脉决定一切’,那现下妖庭定然隆盛恒昌,绝难衰败
“意识不似血脉要如何分辨?说得到做不到也不过一场空谈”
“时间自有答案,况且认知能提升意识,要改变众人想法主动改善认知即可”
…
“好言不听,哼”,梦主眼中闪过厉色,“放心吧,你我利益共同,我只会杀你不屑害你”
时秋澹然道:“利益共同?你无非想说,你有我的过去,这答案我已然猜到,用不着听你亲口说”
梦主皱眉:“这就是你认为血脉无用的原因,你觉得过往不重要?”
“人想活着,这是一种本能与来因血脉无关,从前我只有自己便尊崇本能而活,现在我有临泱,也为临泱而活,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旧事忘便忘了皆是因果安排,我何苦再重新拾回来?”
“命运自有安排,呵,可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活”
“你希望封死浊气,我也想,你我目标相同即可,又何必争个死活”
“又是个爱潇洒的”
“可你又为何呢?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梦主身上的火焰已将她大半身子点着,时间不多了。她沉默了片刻表情舒展下来,忽而耸肩,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笑道,“没有原因,这世上许多事情,不是说通了情理便能得偿所愿的,比如天底下只能有一个‘我’…”
像是在应景般,梦境坍塌速度加快了,已能见到边缘地界裂成小块化成烟灰。
魂体沉重起来宛如水中行走,灵气消散,行动不自如,手心还有黏腻湿润的触感,火也燃不起来了,意识卷入旋涡天旋地转
一切的一切,都在同时发生,时秋知道自己很快就将从漫长的梦中清醒过来
这个时候意识要放平稳,方可魂灵永久,随着梦主魂灵化作一团雾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是放松下来,时秋迫不及待想要回去那个熟悉的世界,入梦中玩耍什么的,太过危险,还须谨慎准备
金光忽闪,纯白□□中,倏然而来一缕不属于她的金光
警铃大作
对面已化作一团气体的梦主魂灵急急归拢,金光野蛮生长占据整个空间,时秋的魂体卷入灵气旋涡,溺水之感更甚
龙吟欲兴雨,生而不知水急,对方早早化作一条金色游龙,气势汹汹朝她扑来,一口将时秋吞入龙腹——
她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我会再见”
那声音紧贴着时秋的耳后,避也避不开,笑声很是渗人,“还是大意了”
左肩一阵剧痛,时秋偏过头来,只见脖颈左侧锁骨之上鼓出一个肉包,肉球变大最后崩裂,从里头破出她的第二颗头颅来。那是一颗与她共享血脉,共用躯体的金色龙首,髯长毫细,鳞质玉琢,龙角穿冠,眼球鼓出神色是凶狠了些,也绝算不上丑
龙引颈回首,语气带些挑衅:“这时候还顾着瞧皮相,怪不得你会看那鸟王顺眼”
她还不及怼回去,只觉面上一阵黏腻的湿润,是时秋另半身的头,龙息一喷,狠狠舔了自己一口,舌上倒刺扎破了皮,满脸的刺挠
龙也没个交代,只倒头瞧时秋,等着她发急
这龙嘴倒不怎么利,天赋全点在了惹人生气上,时秋扶着自己右半边脸,左手赫然去掐龙脖子,那龙毕竟只生了个脑袋出来,又动不得,三两下就被人一手提溜住
龙满不在乎,脸上满写着‘大不了就去死一死’并附赠白眼一对
时秋看多了这死样子就冒火,扯抹布般拧着龙脖子,咬牙切齿:“今日不把你脑袋拧下来,我就不姓时了!”
她还想骂那金龙几句,比如“我弄死你个大金虫子”,“还好意思说别人害臊”之类——
可奇了怪了,明明拧得是别人脖子,可手头一用力,自己也喘不上气,喉中满是腥甜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而且这么拧了几下,手中那龙还变小了许多
“时…恩人不是虫,是我,是我”,左手边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来
“什么不是虫,杀得就是你”,被舔上那么大一口感觉自己都不干净了,偏偏始作俑者还逼逼叨叨没完没了的
“时,时掌门想杀谁?是不是认错妖了…”,边上另外的声音传来,唯唯诺诺,音色稀碎但耳熟
西峰?,碰见熟人了时秋心喜万分,这下她彻底离开噩梦了吧
回头去瞧,那豹子趴在一边胡子邋遢的苍老了好些,眉眼间飘浮着淡淡的死意,瞪着时秋手左手道:“早知道掌门要杀,刚才就不救了”
“…”,嗯?
回过神细瞧,自己手里拧着得不是什么金龙龙首,而是寓鼠。还好现在体虚得很力道也不大,不然真得给头拧下来,时秋赶忙松了手,寓鼠眨巴着眼一溜烟便躲去了石头后边
意识还是涣散的,现实世界远不比梦境中,什么物件都带些轻飘
时秋想去安慰一番,却发现完全站不起来,四肢灌了铅水一样,动一动都难。浑身灵气全无,经脉像刚被烤干了,干涸断续,她只好胳膊朝后勉强支起身子来
“孔玄?”,她说
这一开口往外吐气,喉口的血沫子就跟着喷了出来
时秋才反应过来,自己满嘴满脸的血,随着起来的动作,没咽进去的血正往颈窝子里淌。随后蹭得一声,掉下来一块金色石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正巧停在手边。是容师兄送的金丝金坠子,链子烧没了,原本温润的触感也没了,生机断绝一般触手冰冷——凉飕飕,光溜溜,冷得像她现在的体感
时秋低头一看,巧了,一把火过去衣服也光溜溜烧没了
“那坠子放了把无名火,莫说衣服储物戒都烧干净了,掌门要不穿我的?”,西峰带了些哭腔的声音适时响起,豹子抱着那堆稀碎的宝瓶碎片,非礼勿视闭着眼,“还好时掌门你人无事呐,不然,不然,等容..前辈一到,我们统统死山里陪葬得了…”
看来她在梦境世界要死要活的时候,西峰与孔玄也没闲着
时秋轻声轻气安慰着,“好好,知道了,别哭…”,
一顿拾到完,时秋很快也理清了现状,总结说来,此次行动过于冒失,导致损失比较严重,人员伤情十分惨厉
孔玄为了施救出血过多晕死在一边,估计得好生歇着了,一时半会估计是醒不过来,如果本人坚决不考虑使用灵兽袋的话…后续移动会需要手动搬运
豹子痛失宝瓶以及长久不得灵气滋养,受到心灵身体的双重致命打击,功夫费了大半,不过等到了灵气充沛的地方,体力恢复上来还是能干些体力活的,比如搬运孔侄儿
至于寓鼠,旧伤未好又添了新创,先前只是害怕西峰,现在连见着时秋都抖抖,对此只能表达深刻的愧疚,信任需要时间建立,光动嘴皮子可能悬…
还有她的山水画轴,姑且算在人员内。毕竟亲身经历了火灾,大半轴承都焦化了,毁倒是没毁,只不过器灵要死要活的,说自己没力气显形,且暂时失去所有工作能力。时掌门于此次梦境之行见过画轴前世今生后,对其过去以及现在的遭遇深表同情,作为同情的补充,时秋朝里头冲了不少金光
器灵对这笔额外的奖金表达了惊喜,随后表示自己立刻要抱着巨富去睡一觉…
物品方面的损失就主要集中在时秋这里了
身上发簪衣扣,内服外袍,符箓法宝,储物戒指储物袋,除去山水画轴与定海珠串被烧得蒙了层黑受了大创,其余无一幸免,通通被凤火扬成了灰
她重要的物件都收在画轴里,至于放在袋子里的那些草药丹丸,矿材物料,还有特地为了两山宗集会带出来的大部分材料,物件都…
“都是些俗物,不打紧,不心疼”,时秋笑得比哭还难看,吓得寓鼠双耳贴脑,一惊一乍
“不过大恩人这回找到出去的办法…了吧?”,寓鼠打了干净水来喂给孔玄,孔大恩人迷瞪着醒过来便喊着口渴显是耗损极大,亟需静养,补血丹药已经嗑完,手头剩余物资于伤情无宜
寓鼠咬牙道:“不然还是用老办法,用我来…”
“啧”,好死不死的,不知为何看着寓鼠她就联想起那半身金龙,好烦人一龙,光用想的就来气
寓鼠一抖颌上眼睛,以为这人族情绪不定又要暴怒了来拧鼠脖子
哪成想,要拧脖子的手拐了个弯,轻拍了拍小鼠脑勺
时秋转而发问:“会盖房子吗?”
新认的大恩人们思路清奇,寓鼠不止一次觉得懵,“这是准备…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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