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迟闻言没有多想,只当是赵玉红还记挂着当年那件事。
1999年,江城本地出现了一个连环杀手,那个人专挑在校学生下手,从小学到高中,也不分男生女生,一年作案数起,行为非常恶劣,然而受限于当时的侦查条件,这个凶手一直未被抓获。
夏迟有个双胞胎姐姐,名叫夏晚,那时二人就读于市实验一中,本以为每天上学放学都坐校车、入夜后不到处乱跑,这件事就不会发生在她们身上,结果就在那年年末,一个科任老师偶然发现夏晚早恋,便通过班主任告知了她们的妈妈李桂梅。
早恋在当时是件相当严重的事,所有家长都避如蛇蝎,只要有苗头必须直接掐死,李桂梅也不例外。夏迟记得那天李桂梅去到学校,冷着一张脸,听完了前因后果后把夏晚带回了家,娘俩发生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之后便是持续一周多的冷战。
夏迟在劝,爸爸夏国强也在劝,但娘俩仿佛铁了心似的谁也不肯先低头,在家里见了面就把对方当空气,一句话都不说。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夏迟仍然清晰记得当时的家庭氛围简直糟糕透了,只能用窒息来形容。
1999年是个特殊的年份,在这个即将迎来千禧年的时刻,市里决定在12月31日这天于江边办一场盛大的烟花活动,陪伴大家一起迈向新世纪。
那天,夏迟为了让夏晚换换心情,于是又叫上几个同学,一起去江边看烟花。
但那天去看烟花的人实在太多,江岸上人挤人,还差点发生了踩踏事件。夏迟和夏晚本来走在一起,可被挤在人群中根本没有自控的能力,没过多久就各自走散了。
等到过了十二点,时间也正式来到了新世纪的第一天,江边的活动结束,夏迟找到了失散的同学,可却迟迟找不到夏晚,本以为她先自己回家了,然而回到家里才发现,夏晚根本没有回来。
自那一夜过后,夏晚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消失在了他们的生命中。
虽然警方承诺会尽全力搜索,但大家心里都明白,照现在这种情况来看,夏晚已经凶多吉少,就算找到最后,也只是大概率发现一具尸体而已。
可夏国强和李桂梅不接受这个结果,他们坚信夏晚只是失踪了,一定还好好活在某个地方。对他们而言,没有消息似乎就是最好的消息。
而这件事对夏迟来说,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姐姐。在那之后,李桂梅每天放学都会去校门口接她,某天她疑似发现一个男人在跟踪夏迟,便第一时间报了警,虽然调查结果表示这只是一场误会,但李桂梅根本不信。
她觉得有人盯上了她的两个女儿,现在夏晚失踪,她不能再失去夏迟。于是她去学校找老师请了长假,让夏迟自己在家学习,哪怕夏迟之前一直保持着年级前三的成绩,哪怕老师说只要这个成绩保持住,夏迟绝对可以去到排名靠前的一本院校,可李桂梅就是不同意。
什么成绩什么前途,她都已经不在乎了,她只想让夏迟好好的活着。
高考成绩出来后,夏迟只擦边考了一个二本的分数,在填报志愿时,李桂梅非常强硬的要求她填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学校,她坚信自己的女儿就是被人盯上了,她要送女儿走的远远的,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甚至逢年过节也不允许夏迟回家,生怕她再被盯上。
夏迟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谁知就在一个月前,她突然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据夏国强说,从今年年初开始,李桂梅的身体状况就越来越遭,起初是反应慢且容易忘事,后来发展到不认识人。而且去医院检查后的情况也并不乐观,李桂梅除了阿茨海默、也就是大家时常提起的老年痴呆外,身体里还长了一颗肿瘤,检查结果出来时就是晚期,已经没有了继续治疗的必要。
夏国强知道这些年夏迟在外面也过的不容易,一开始想瞒着,可李桂梅已经这个情况,他怕给女儿留下什么遗憾,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将实情告诉了她。
于是夏迟向公司递交了辞呈,对她而言工作可以再找,但是能够陪伴妈妈的时间却不多了。
告别了赵玉红,夏迟拎着啤酒香肠、拖着行李箱往小区里面走。
206住宅是建国后修建的红砖楼,每栋楼共5层,是钢厂的职工家属楼,小区内一共12栋,分成两排,从里到外分别是1栋-6栋,7栋-12栋。
她十来年没有回家,儿时的那些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这里现在叫温馨小区,房子外层被粉刷一新,早就没了红砖房的样子,除了位置还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变过,完全看不出早年的任何痕迹。
一切的一切都变了,变得陌生,变得让她不敢相认。
她家住在3栋2单元401,慢慢走过6栋到4栋后,远远看见3栋楼头好像站着个人。
夏迟一怔,看了一会儿才艰难张口,“爸……”
夏国强站在路灯下,裹着一件她给买的黑色羽绒服,虽然戴着帽子,但额前鬓角的碎发已经变得花白,脸上也有了抹不掉的皱纹。他看着逐渐红了眼圈的夏迟也开始眼酸,有些勉强的咧嘴一笑,“回来了啊,里面没有灯,爸怕你怕黑,就在这儿等你。”
说着就上前去拉她的行李箱,“咋这么沉,这是拿了多少东西。”
夏迟把那股子酸涩压回心底,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语气轻松,“这不是辞职了吗,就把能拿的都拿回来,租的也房子退了,剩下的东西放我朋友那儿了。”
夏国强知道她为什么辞职,也就没再提这茬,“正好在家多休息休息,爸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
夏迟:“那敢情好,我可得好好尝尝你手艺是不是退步了。”
夏国强:“嘿,这孩子,你爸我当年也是开过饭店的人,手艺还能差了?你瞅着吧,绝对比你在外面吃的香。”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单元门门口。
这几年市里对老小区进行改造,楼体外层刷了漆,原本薄薄的铁皮门改成了防盗门,楼道里也安装了感应灯,只不过现在还住在这里的都是上了岁数的退休职工,他们实在不习惯进出还得用钥匙开门,就偷偷把门上的锁头卸了,只剩一个圆形的窟窿。
夏迟上前去拉门,稍一用力差点把自己拽个趔趄,“这是把弹簧都卸了?”
夏国强拖着行李箱先进了楼道,用力跺脚点亮感应灯,“可不是吗,他们嫌门后那根弹簧碍事,说是没等进门门就要关,被拍了好几次,然后就给卸了。”
物业因此贴大字报警告了好几次,说如果再抓到就要罚款,但大家都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
等到夏迟进入楼道后,她看着灰扑扑的台阶、掉了漆的扶手、历经几十年的住家大门、以及开锁通下水的牛皮癣小广告,这才对回家一事有了点实感。
至少这些,还大致保留着原本的样子。
出门前,夏国强已经做好了菜,一进门扑面而来的除了热气,还有那股久违的饭菜香味儿。
“桂梅啊,姑娘回来了。”夏国强将行李箱立在门边,一边脱衣服一边朝客厅里招呼。
木头打造的家具、微微翘起的地板、墙上的老挂历、铺着旧床单的棉麻布沙发,家里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仿佛瞬间回到了小时候,而变了的只有坐在那里的李桂梅。她的头发全都白了,脸上尽显老态,似乎被抽干了精气神,此时正拿着遥控器,眼睛直直盯着电视,毫无目的的一个接一个的换着频道。
听到夏国强的声音,李桂梅缓慢的扭头看向门口这边。
夏迟就站在她的面前,但在她的眼中只看到了疑惑和陌生。
“这是谁家的姑娘啊,真好看。”李桂梅扶着沙发扶手,慢腾腾起身,趿拉着拖鞋一步步走到夏迟面前,抬手去摸她的脸,“阿姨也有两个姑娘,一个叫夏晚,一个叫夏迟,都像你这么大了,现在在外面上班呢,都忙,忙的我都好久没见她们了,心里想的慌,可孩子在外忙工作是好事,忙点好,忙点好……”
“妈……”这一刻,夏迟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情绪,抬手抱住李桂梅放声大哭,“妈,是我啊,我是夏迟,我回家了。”
李桂梅被她哭的一懵,“瞎说,你怎么是夏迟,我自己的姑娘我还能不认识吗。”
话虽如此,但她却没有推开夏迟,反倒是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不哭不哭了啊,姑娘你家在哪儿啊,这天也黑了,你一个人晚上出门也不安全,先在阿姨家里吃个饭,等吃完了饭让你夏叔给你送回家,要不你爸妈该担心了。”
夏国强做了一桌子的菜,李桂梅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吃太多,他和夏迟则是压根没有胃口,起初他还和夏迟聊聊工作上的事,但说到最后也没有了太多话题。
沉闷又压抑,这是夏晚离开后家里的常态。
饭后,李桂梅早早进屋休息,夏迟帮着爸爸收拾好桌子也回了自己房间。
家里两室一厅,这其实是她和夏晚共同的房间,屋内共有两张单人床,一个长长的双人书桌,还有一个放着她们衣服的大衣柜。夏迟走到书桌前坐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99年出版的星座杂志,正要翻开,兜里突然传来了手机铃声。
她拿出自己的滑盖手机,来电人是个对她而言非常熟悉的名字——乔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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