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钟景明早早去音像店开门。
他泡了一包泡面当早餐,吃过后去刷了碗,而后返回柜台拿出书包里的卷子开始写作业。
对他而言,学校老师留的作业并不难,写作业只是消磨时间而已。他要在这里坐一整天,写写作业打打游戏,是他唯一消磨时间的方法。
等到了九点多,店门被人推开,钟景明以为是来了客人,停笔抬头,却看到一个身着红色包臀裙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很厚的妆容,浓重的眼影以及夸张的假睫毛,还有艳到鲜红的嘴唇,可即便如此,劣质的粉底仍然遮盖不掉眼角的皱纹,甚至还会出现卡粉的情况,惨白的一张脸,就像是戴着一张虚假的面具。钟景明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只知道她是蒋贵最常找的一个女人,叫安娜,虽然上了岁数不比年轻小姑娘好看,但用蒋贵的话说,成熟,活好,他很喜欢。
安娜来自四马路,那里距化工厂住宅不远,原本是十字路口的一个岔路,后来街道两侧的小平房渐渐变成了按摩店和卡拉OK,窗户透出粉紫色的暧昧灯光,每天天黑后就会有很多漂亮的女人穿着暴露的衣服画着浓重的妆,坐在店门口。
路过的行人要么步履匆匆头也不抬,要么驻足像挑选货物一样,看中了谁就和她一起进店,享受短暂的**。
蒋贵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安娜,从此成为了她的常客,但安娜又和其他女人不太一样,她有自己的规矩,店里、小旅馆或者随便什么地方,但不会和人回家。
“他不在,你可以滚了。”
“我知道。”面对钟景明堪称恶劣的态度,安娜毫不在意,她从角落里拿出一个塑料椅,坐下,将手包放到腿上,抬手拢了拢打了摩丝的头发,“你爸在外面喝酒呢,他给了我一整天的钱,让我先来这里等他。”
这是蒋贵的常规操作了,他拿着钟悦卿辛苦挣回来的钱在外面装大款,出手阔绰,还会学那些大老板随手给小费。因为花钱太多,钟悦卿曾经问过几次,都被他以店面亏损为理由搪塞过去,如果钟悦卿再问,他就会说儿子学习辛苦,听说哪个哪个朋友家给孩子吃什么样的补品,他也不知道好不好使但都买回来给儿子吃了。
而事实上,钟景明在家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常年泡面加面包,偶尔还会胃疼。
这些钟悦卿都不知道,钟景明为了不让妈妈担心,被迫配合着这种谎言。
钟景明并不喜欢安娜,但对方就是做这个行业的,出来挣钱,没有了她蒋贵还会找别人,况且她又很配合的从来不去家里,钟景明也不会像对待蒋贵那样,直接和她动手。
“随便你吧。”
说完,钟景明从书包里拿出期末的数学卷子,从头到尾又认认真真的做了一遍。
太简单了,真的太简单了,钟景明都搞不清楚自己当时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这种卷子都没有拿到满分,那些错题的红叉格外刺眼,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愚蠢。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必须要在这个暑假调整好状态,如果下学期还是这个成绩,妈妈也许会对他失望,他也会对自己失望。
——蒋贵那个臭傻逼!怎么不出门让车撞死!
钟景明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烦躁的放下笔,将几张用过的演算纸团成一团扔进脚下的垃圾桶。
谁知偶然抬眼,发现安娜一直在看着他。
她来过店里很多次,有时像今天一样赶上蒋贵不在,她就会坐在那个塑料椅子上安静的等,但她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偶尔会拿出粉底口红补个妆,大多数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沉默的看着自己。
钟景明已经发现很多次了。
钟景明:“你到底在看什么?”
安娜抿抿嘴角,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数学卷子上,“这张……是数学卷子吧?”隔着点距离,安娜有些看不清,“我听你爸提过几次,你成绩挺好的,好像是年级第一,难怪数学考得这么高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数学成绩钟景明心里全是火,“有完没完?你要么闭嘴老老实实坐着,要么出去等!”
安娜垂下眼帘,“我知道你烦我,也烦你爸,但这种事……你一个小孩,就别管了,你爸爱咋咋地,你就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到时候带着你妈一起走,离你爸远点,这不挺好的吗。”
钟景明:“听不懂人话是吧?我该做啥用你管?别逼我跟你动手。”
安娜不再说话,闭上嘴巴。
蒋贵不知道跑去哪儿喝酒了,眼看要到中午还没回来,安娜一直等,钟景明直接无视了她,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面包当做午饭。
安娜看了片刻,一边涂着指甲油一边提醒道:“你平时就吃这个吗,现在还在长身体,应该吃点有营养的。”
钟景明嘴里塞着面包懒得说话,已经开始用眼神骂人了。
简单吃了午饭,钟景明站起来活动身体。
货架上的东西不多,但有点乱,最上面还积了灰,他打算花点时间好好整理一下。
“让开。”钟景明冷斥,“去一边待着。”
安娜给他让出了椅子,就见他去后面拿了块湿抹布,将椅子拎到货架旁边放好,然后踩了上去。
椅子是瘸腿的,坐着时候不太明显,但是人站在上面脚下不稳,晃动的非常厉害,钟景明只好匀出一只手扶着货架。安娜怕他摔了,打算过去帮忙,她一只手按住椅子,另一只手拦在他的身后想要扶着他的腰,谁知碰到钟景明的那一刻,对方不知为何下意识的躲闪,推开她的同时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
“你特么有病吧!”钟景明单脚着地脚腕生疼,气得要死,“谁让你碰我的!”
此时的安娜比他狼狈很多,他被钟景明推倒时撞上了柜台,没来得及盖好的红色指甲油撒了她一身,肉色的丝袜上斑斑驳驳,像是血一样。
安娜疼的龇牙咧嘴,“我只是想扶着你而已,你咋反应那么大。”她咬着牙扶着柜台站起来,不知是摔到腰了还是单纯的屁股疼,根本站不直。
在她看来,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早就对某方面有了意识,面对女性的触碰即便会躲闪也不至于有这么大反应,“你在学校也这样吗?”
钟景明:“你特么是谁啊?我在学校什么样用你管?!”
见他这个反应这个态度,安娜好像明白了什么,“是因为你爸的事吗?”
在他青春期的成长过程中,钟悦卿不在身边,钟景明见到的只有蒋贵和他身边乱七八糟的女人,久而久之对异性的触碰避如蛇蝎。他也知道蒋贵和那些女人是不正常的关系,自己现在是一种不正常的心理,可他暂时还不知道该如何做出改变。
在学校,他很少与女生说话接触,就连同桌也一直是男生。
他不是厌恶那些女同学,他是在厌恶自己。
有时他甚至会想,自己身上流着蒋贵的血,将来是不是也会变得像蒋贵一样肮脏。
安娜:“你别想太多,你爸是你爸,你是你,你这个年纪应该学着与女生正确接触,对女生有好感也是正常的,别因为你爸的事怨恨自己,也别看到我这种人就觉得其他女人和我一样脏,好女孩多的是,你将来……”
“闭嘴。”钟景明打断她的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安娜:“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还小,还是个孩子,妈妈又不在身边,有些事没人教你,看到了就说几句。你成绩那么好,将来要是因为这些事走岔路,太可惜了。”
“你还有脸提我妈妈?!”钟景明暴怒,“你和蒋贵上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还有个老婆!有没有想过你在破坏别人家庭!”
“你到底哪儿来的脸和我说这些,你这个岁数应该也有孩子了吧,你孩子知道你在干这行吗?他知道自己的妈天天在外边和人睡吗?!”
面对钟景明的质问,安娜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其实……我儿子很像你,他学习成绩也很好,尤其是数学,次次拿第一,每年期末考试都能拿个三好学生奖状回来。”
提到自己的儿子,安娜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他还是班长,每天系着红领巾带着班长的袖标站在校门口检查仪容仪表,会被老师叫去帮忙批改作业,他还会吹竖笛,会吹小星星,吹得可好听了。”
钟景明内心依旧烦躁,并不想听她说这些有的没的,但看到她说起自己儿子时的样子,又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同样是妈妈,同样会为了自己的孩子而骄傲,哪怕是外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成绩,也足够妈妈骄傲好一段时间。
钟景明压下心底的火,尽量心平气和与她交流,“那你更不应该做这行,你儿子是你的骄傲,你作为妈妈也该成为他的骄傲。”
“或许……你说得对。”安娜抽抽鼻子,眼眶湿润,“但我永远无法成为一个令他骄傲的妈妈了。”
她抬眼看向钟景明,目光中带着一丝绝望,“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也该像你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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