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阳落山到月挂中天,钟景明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哽咽着把蒋贵出轨的事说的清清楚楚,从他十岁那年一直到现在,有时钟景明都恨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好的记忆力,就连那些讨厌的记忆都不曾忘记。
“妈妈,对不起。”钟景明眼睛红肿,嗓子都哑了,“我瞒了你这么多年,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他不想给自己找任何的借口,瞒了这么久都是他的错,如果能够早点说出口,事情可能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为此,他愿意承受任何代价,只要妈妈能够开心一点,就算离婚后不再认他这个儿子,他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宝宝,别哭了。”电话那边,钟悦卿的心情也很复杂,“你因为你犯的错跟妈妈道歉,妈妈……好像也该和你道个歉。”
钟景明从小就比别的孩子聪明懂事。
别的孩子还在哭唧唧要妈妈喂饭的时候,他已经自己学会用勺子吃饭,别的孩子还在练习从一数到十,他已经开始学习加减法,别的孩子又疯又闹家长管不了,他早就学会了坐在小板凳上乖乖听妈妈说话。
在学习和生活方面,他从来都是一教就会,根本不用钟悦卿多费心。
身边的人都羡慕钟悦卿有这么好的孩子,钟悦卿也为此感到骄傲。
钟悦卿:“妈妈说你是妈妈的骄傲,是真的,妈妈一直都是这么认为,只是没想到,这句话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压力,也没想到,蒋贵居然会用这句话来威胁你。”
——不管你承不承认,你就是我的帮凶。
——想想这件事被她知道的后果。
——你是她的骄傲,她知道后只会对你感到失望。
——她不会再认你这个儿子。
——钟景明,你除了继续做我的帮凶外,别无选择。
对钟景明而言,蒋贵就像是个噩梦一样,是他难以逃脱的诅咒,他今天选择坦白,选择承担说谎的代价,可当听到钟悦卿说对不起时,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这一刻,他卸下了繁重的枷锁,终于解脱了。
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哭声,钟悦卿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宝宝,妈妈再问你,你喜欢学习吗?”
钟景明:“嗯,是喜欢的。”
他是少有的那种会在学习过程中获得乐趣的人,兴趣所在,再加上脑袋聪明,想学不好都难。
钟悦卿总算松了口气,“那就好,要是你只是为了让妈妈高兴才努力学习拿第一,妈妈可就太难受了。”
钟景明:“倒也没那么努力,我上课有在偷偷打游戏,这次就差点翻车,才比第二名高一分。”
钟悦卿就笑,“好过分啊,我要是和朋友说我儿子上课打游戏都能考第一,他们肯定骂我是在炫耀。”
听见妈妈的笑声,钟景明的心情也好了一点,“这叫事实不叫炫耀。”
母子俩简单聊了些别的事,等到钟表时针即将指向十二点、新的一天马上来临时,钟悦卿劝他早点睡觉,并且最后一次提到了蒋贵,“宝宝,你瞒着妈妈是你的错,这一点你要承认,但是错误的根源不在你,你当时才十岁,而蒋贵是个思维成熟的成年人,欺骗、威胁、武力,只要他想,他会有各种各样的方法控制你,并且让你觉得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钟景明:“对不起……”
钟悦卿:“嗯,妈妈收到了你的道歉,但妈妈和你说这些不是让你自责,而是希望你能明白,虽然你马上就成年了,可在思维上和真正的成年人之间还有很大差距,这些是需要你进入社会后慢慢学习的,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就觉得自己很失败,如果换成别人家的孩子,他不会比你做的更好,你依旧是妈妈的骄傲,这是对你的表扬,而不是你的枷锁。”
“妈妈……”钟景明偷偷擦掉眼泪,“时间不早了,要不你早点休息吧。”
钟悦卿:“诶?怎么就突然不想跟妈妈聊天了,让我猜猜,嗯……是不是又开始哭鼻子了?”
钟景明嘴硬,“……没有。”
钟悦卿:“好吧妈妈信了哈哈哈哈哈……”
钟景明:“……”
钟景明:“妈妈晚安。”
钟悦卿:“宝贝晚安,妈妈一会儿就去订机票,等妈妈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抱抱我的乖宝贝~”
……
七月末的天气格外燥热。
在结束了一夜的灯红酒绿后,四马路显得特别安静,上午这个时间几乎没有客人,也是各家店的休息时间。
安娜是下午醒来的,她睁开眼睛呆呆看了会儿天花板,这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几平米的小房间里存放着她的全部,是她工作的地方,也是她唯一的落脚点。
新的一天开始了,她像往常那样起床洗漱,然后对着镜子,画上浓重的妆。
在这个行业里,她的年纪很大,甚至是某些新入行小姑娘妈妈的年纪,已经很少有客人光顾,挣的钱也越来越少,这些年的积蓄都用在了吃药看病上,现在手里空空,好在胖姐还愿意收留她,否则她只能流落街头。
对自己这辈子,安娜已经看透了,儿子没了,老公跑了,她现在是能活一天算一天,多活一天赚一天。
有次她和胖姐喝酒,喝着喝着酒聊到了以后的事,她问胖姐,如果有天自己死在这儿了怎么办,胖姐说会把她拉到火葬场烧了,再把灰扬到江里,反正生前也没有家,死后就顺着江水,走到哪儿是哪儿吧。
安娜觉得这样的结局挺好的。
如果有下辈子……
算了,还是别有下辈子了。
化完妆的安娜又回到床上躺着,上次被打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肋骨下面还是有点疼,虽然胖姐朝蒋贵要了医药费,但她舍不得把钱都花了,她得把钱留着以便下次得了更严重的病再去医院。
想到这儿,安娜期待今天能有个客人光顾,好给自己赚点买膏药的钱。
当当当——
“娜姐。”门外有人叫她。
安娜以为有客人点她,赶紧起床又顺手拢了一下头发,尽量让自己保持最好的状态。
她打开门,发现是隔壁店的一个小姑娘。
——原来不是客人。
安娜有点失望,她随手拿了根烟叼在嘴里,靠在门边问道:“找我啥事?”
“路口那边有个小孩找你。”
“小孩?”安娜一怔,“什么小孩?”
“长得白白净净还挺帅,看样子还是个学生。”
安娜瞬间想到了钟景明,心说这熊孩子,咋又跑这儿了呢。
她穿上外套,急匆匆的赶到路口,发现钟景明正靠在一根电线杆上,好像已经等了很久。
“你咋还来?”安娜有些生气,“挨打没够是吧,我告诉你,这次我可不帮你拦着,上次我躺了好几天,你知道我少挣多少钱吗。”
钟景明笑,“不是来找事的,他们也没理由打我吧。”
他现在的状态自然又放松,眼睛里都带着笑,简直与之前判若两人。
对此,安娜只能想到一个理由,“你这是……你妈妈回来了?”
钟景明:“对啊,回来了,和蒋贵离了婚,我再也不用看见那个傻逼了。”
安娜松了口气,也为他感到高兴,“挺好的,以后你和你妈俩人好好过日子,虽然这边不比国外挣钱多,但好歹一家人在一起。”
钟景明:“嗯,你说得对。”
安娜:“所以你今天跑来干嘛,就为了告诉我你妈回来了?”
钟景明摇头,然后从兜里拿出一张卡片递给安娜。
安娜接过一看,发现这是张名片,上面一角还写着钟悦卿的名字,“这是干嘛的?”
钟景明:“我妈妈的一个同学,在市中心那边开了个饭店,正在招聘服务员,每月八百,包吃包住。那个阿姨我见过,人很好也很开朗,相信你们会相处的很愉快,你收好这张名片,什么时候想去都可以,如果去了之后不喜欢这份工作,阿姨还会给你介绍别的,也都是包吃包住。”
回来处理完蒋贵的事情后,钟悦卿站在女人的角度和他说了很多,她说做这一行是对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几乎不会有人选择去做这个职业。
从事实来看,安娜也算是插足过她的婚姻,但钟悦卿并不想因此怨恨她,反而感谢她那天保护了自己的儿子。
钟景明看向她身后那条街,看着那些画好了妆开始坐在外面等待客人的女人,轻声道:“我妈妈说她想开一间好大好大的店,不问过去,只看现在,到那个时候,应该所有人都能在那儿找到合适的工作吧……”
安娜听得鼻子发酸,攥紧了手中的名片,故作坚强道:“是吗,那你妈妈人还挺好的。”
——怎么就遇到了蒋贵呢。
钟景明:“我妈妈超好的,她希望离婚是个新的开始,也希望你能有个新的开始。”
说到这儿,钟景明欲言又止突然不太好意思,他盯着安娜犹豫半晌,最终放弃,只给她手里塞了一个小盒子,尴尬道:“再见了,祝你好运。”
钟景明走后,安娜站在了他原本的位置上,背靠电线杆打开了那个小盒子。
里面是一瓶全新的红色指甲油,和一张写了字的小纸条。
——你曾经和我说,你的孩子知道你做的事后一直躲着你。
——但我觉得,在孩子的眼中,妈妈就是妈妈,是一个爱他疼他厉害到可以为他遮风挡雨的存在,我想,他从来没有怨恨过你,他怨恨的是拖累妈妈的自己。
——那个时候不知道你的事,对你说了过分的话,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安娜颤抖着双手拿出钱包,翻找出夹在里面的照片。
照片中的孩子搂着妈妈的脖子,对着镜头笑的格外灿烂。
“小博,你真的没有怪过妈妈吗……”
安娜轻轻抚摸着儿子的面容,站在熙熙攘攘的十字街头,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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