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想到了他之前的说辞,洛须衣愤愤道:“那你骗我,说在这孤身一人?”
罕见地,燕江寒没有反嘴,自嘲地笑了笑:“只一间空荡荡的屋子,连家都算不上,何来家人一说?”
他的父亲只知花天酒地,是个处处多情的浪荡子。多年前的一夜酒醉,无意中宠幸了一个女子,后来便生下了他。
可无奈那女子地位太过低贱,母子二人受尽了鄙夷和非人的折磨。
终于,在他八岁那年,两人被赶出了家门。
他记得,初到北境的那日,冰雪封山,是个极其泠冽的寒冬。前头无门,后面没有退路。
也是在那一日,那个女人死在了路上。
洛须衣碰了下嘴,默默抿着唇瓣,暗自懊悔刚才的语气。
燕江寒并不在意,像是叙说着平常小事,嗓音淡淡。只是往日那副无谓的面孔,变得尤为平静。安静的河面,底下藏着吃人的漩涡,有些瘆人。
他神情一如往常,洛须衣也没再纠结,继续问了下去:“那为何现在回来?”
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他讥笑了声,眸中闪过一丝冷意:“老头子不行了,当然是回来,和我的几个好哥哥,争夺家产了。”
“你的伤!”洛须衣下意识惊呼,捂住嘴,“不会是你兄长派人干的吧?”
身处高门,自然也见过为了钱权,兄弟反目,抵死相争的场面。
她好奇道:“可否告知,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怎么,”听到她的问话,燕江寒抬起眸,反问道:“要为我出气?”
洛须衣无语了瞬,她只是觉得,这般家风,家里的人肯定都是些狠角色。
若能知晓为何人,定要提醒父兄,离这家人远一些,万万不能和他们打上半点交道。说不定哪日,就会被拖进这滩尔虞我诈的浑水中。
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只见他摇了摇头,状似无意地警醒:“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你没有这个能力。”
洛须衣确实没有。
可她身后的洛家,不一样。
被他的话刺激到,她下意识轻哼了声:“我哥哥和父亲很是厉害,除非皇亲国戚,不然肯定能把你那些什么兄长收拾得屁滚尿流。”
“哦?”含着深意的一道目光袭来:“那日后若有机会,我是否还能仰仗大小姐?”
这次洛须衣可没上当,她负起双手,轻轻扬起下颌:“等你伤势痊愈,便离开此处,我们之间的纠葛,也就一并了清。”
担心说的话太直白,他心里会不好受,她又好心地加了句:“若你实在有难,也可以来府中寻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日后他有难,她还是会帮的。
燕江寒轻挑了下眉峰,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低垂喃喃:“看来,大小姐确实忘性大。”
洛须衣还没听清他的细语,紧跟着突如其来的一问,接得猝不及防:“这不是你家吧?”
他拍了拍身下躺着那张软榻:“木具崭新,毫无磕碰,看起来虽然打扫过,但……”
指尖在檀木上擦了一下,鼻尖凑近嗅了嗅,他轻笑了声:“带着土腥的灰尘味。”
视线转向她:“跟活人长久居住的地方,总是不一样的。”
“没错。”洛须衣没想过隐瞒他,“这是我娘的宅子,我的确不经常住在这。但三娘算是我的长辈,很是重要,我会经常来看望她。”
还想说什么,一声急切的呼唤从门外响了起来:“小姐!”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已经有了几分亮色。
露珠跟荷叶一前一后,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丫鬟拿来药箱后,便去叫醒了荷叶,去小厨房现揉面团,准备蒸笼糕点。
许是匆忙放下小厨房的活计,脸颊上还蹭着点黑灰。
洛须衣伸手往衣袖里掏了掏,本想拿出帕子给她们擦擦脸,半晌才想起来,她的帕子昨夜给江寒擦了汗。
探头寻了下四周,没瞧见。她也没甚在意,一张脏帕,想来是被扔掉了。
“早膳做好了?”
两个小丫鬟同步摇头。
洛须衣微微皱眉,“那这是怎么回事?”指了下两人黑乎乎的脸。早膳既没有备好,怎又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小姐!”荷叶随手擦了一把脸,因为太过激动,音量都提高了不少:“公子派人来了,就在大门口,要接咱们回去。”
“老爷找到了,性命无忧,正在回府的路上!”
……
雨后的宅子,比起之前,平添了几分寂静。来时昏迷着,未曾细看,这下一瞧,地方虽小,却五脏俱全。
“江公子,你才苏醒,需得多喝点鸡汤,补补血气。”三娘站在对面,将手中盛的一碗鸡汤放到他面前,“在这甭须客气,小姐吩咐了,让老奴帮忙照料着公子,直到您伤势痊愈。”
燕江寒道过谢,拿起汤匙,舀起喝了一口。他的吃相很好,不同于寻常男子,一举一动优雅得体,透露着一丝贵气。
妇人眼神紧紧定住,不觉有些看花了眼。
这一个衣着普通的男子,若是换上一身锦衣华服,倒是比那些王公贵族,更像一回事。
她收回目光,试探着问了句:“家中可为公子定下了亲事?”
喝汤的动作一顿,燕江寒微愣,放下碗淡淡摇头:“并未。”
“如此。”
三娘悄悄吐出一口气,虽不知这男子家世如何,但人长得俊俏,是个玉面郎君。目前接触下来,性情虽说有些清冷,但听闻是个习武之人,木讷些倒也正常。
之前在闹市上为小姐解围,可以看出是个好心肠的小伙子,也有些武功底子,可以护着人。
这般一桩桩比较下来,三娘暗自点了点头,对他倒是又多了几分赞许。就是不知,小姐有没有那意思。
她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递到燕江寒跟前:“江公子,这是小姐走之前留给您的,这段时日若是缺什么,您直接吩咐下人去买就成。”
“要是觉得不方便,这离市集也不算远,叫上个小厮,陪着您去买回来就成。”
没去接那银票,燕江寒垂下眼,目光像一道剑影,犀利地落在那纸张上。
“她不来了?”
“谁?”三娘疑惑出声,片刻后,轻轻摆手:“老爷几年未归家,这好不容易回了府,小姐定然是要陪伴在左右的。”
说到这儿,心底不由地生出了一丝惋惜。小姐应当是对这男子无意,否则怎会将他留在这,待人伤好后就请走呢?
女人轻轻叹了声气。
也罢,有缘无份,强求不得。
“公子莫要担心,安心在这修养着就成,小姐将一切都打点好了。”
燕江寒不动声色地端起碗,拿起汤匙,一勺勺地小口品着。观此怡然神色,倒是让人觉着他吃的是何等佳肴。
心中冷嗤了声,算盘确实打得很好。又是派了下人来专程照料,又是留下银钱,以防他身无分文。
真是用心良苦。
两清,怎么可能呢?
她忘了。
他可是,她的债主。
“江公子先吃着,老奴去看看那屋顶修得怎么样,晚点你就睡那间。”
燕江寒轻轻颔首:“有劳。”他没让人侍候,屋内只剩下轻微的碗勺磕碰声。
三娘走后,房梁上跃下一道黑影:“王爷。”
他拿起手边的帕子,轻轻擦了下嘴,未分给来人半分眼神:“如何了?”
“一切按照我们的计划行事,人证物证齐全。”
“做干净些。”
他最不喜的,便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便生要费上一波周折。这位好兄长,可真是给他添了一道好堵。
*
拂晓时分的街道,行人三三两两,商贩陆陆续续出摊。昨夜一场大雨冲刷,青石板地面锃亮,一滩积水,倒映着店铺飘扬的旗帜。
一辆马车疾驶而过,迸溅起一尺水花。
马蹄声急踏,洛须衣掀开车帘,窗外景物一瞬即逝。尽管如此,她依然觉得这返程时间如此漫长。丁宅到洛府几柱香的功夫,却好像走了整整一日。
“小姐,到了。”
伴随着车夫的声音响起,洛须衣迫不及待地起身,未等侍女搀扶,撑着边沿就跃了下来。
露珠与荷叶跟在身后,主仆三人脚下匆匆,朝着明夕院而去。
院外站着一队精兵,还未靠近分毫,那肃杀的气势便涌向四周。脚下步子好像钉住,迈不出半步。
为首那人眉眼肃穆,一声冷呵:“闲杂人等,禁止擅闯。”
多年未见,洛须衣仍是一眼认出了他。
“常叔叔!”声音轻颤,少女提着裙摆,鬓发微散,一路飞奔而来。
男人这才抬起头,细细辨认了一番来人,眼中的冷寒之意逐渐褪去,漫上了一层柔意:“小姐!您回来了。”
常营是洛青海的副将,年幼时,洛青海便身负重任,一心扑在军营,嫌少有时间陪伴家人。
除了洛凌云,常营也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
此时此刻,没有重逢的喜悦。洛须衣心事重重,无半点心思寒暄,望着院内,语气焦急地询问道:“爹爹他怎么样了?”
身为武将,又是一个大男人,常营心思却比普通人细腻。
察觉到她的紧张,男人舒展开眉眼,放缓了音色,柔声安慰:“小姐莫要担心,将军虽受了伤,但好在未伤到实处,又经好心人所救,只需悉心调养着,便无大碍。”
悬着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来的路上,她设想过许多。直到听到一句落在实处的话,忐忑不安的心境才得到缓解。
伸长脖子,频频望向庭院。房门紧闭,阶梯旁候着两排下人,皆未进屋伺候。
知晓父亲平安,却又担忧他无人照料:“可是只大夫在里面?”
常营颔首,“凌云也在里面,小姐宽心便是。”
若不是洛凌云率人查到了线索,他们也不能那么容易找到洛青海。
听到哥哥也在,洛须衣彻底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悄悄低了下去。
等候的间隙,洛须衣本想询问一些细节,常营犹豫了小会,三缄其口地糊弄了过去。只称是一伙流寇,想要劫财灭口,一行人连日赶路,失了机警,这才无意中了圈套。
这套说辞漏洞百出。
洛青海是大将,手下的精兵又岂是草包,怎会随意被一伙匪徒打散?更何况,一行人轻装返程,打扮低调,身外长物。怎么瞧,都不像是大富大贵之人。
匪徒或许会不长眼,但也不至于蠢笨,专程去抢一群大男人。
洛须衣望向那扇木门,并未出声质疑。爹爹刚刚返回上安,便有人忍不住出手,想要除之而后快。除了图谋那个位置,她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少女佯装信了这事,转头问起了另一件:“不知是哪位恩人救了父亲?我们可要好好感谢人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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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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