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发丝拂过裴凝莺的脸颊,裴凝莺稍一愣,随即会意,点了两下头。
仇凛英挥手扇灭烛光,拉下床帘,拉过裴凝莺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裴凝莺很上道地勾过他的后颈,上身悬挂起来。
仇凛英垂头,几乎与她脸贴着脸,他声音极轻,轻到如阵微风扬过,“只要有人进来,便告诉我有几人,是否持凶器。”
裴凝莺紧张点头。
屋顶,一块瓦片不知不觉间挪开一条小缝,屋顶上一人大致觑见,黑暗之中,两人动作亲密,还真像干了些什么事。
与另外几人对视后,确认了那内侍衣着并非什么高官,也未留意屋顶,便持刀掀飞瓦片,三两下挖了个可容人入的洞,依次跳入内殿。
月光如束,照亮殿内一小片天地。
裴凝莺咽了咽口水,凑近仇凛英,吐气似地说:“三人,持刀。”
三人见帐中二人依旧是没什么反应,心中嗤笑,大摇大摆上前,准备就地了结这对野鸳鸯。
却眼前一晃,一道黑影移到他们背后,回头时,中间那人被踹了一脚,扑倒在地,其余二人伸手去摸腰间的刀,摸了个空。
这才发觉那帐中只余一人,而另一人正在他们身后,把玩着刀。
寒光一闪,仇凛英当即出刀刺向一人膝弯,另外两人还想反抗,殿门忽被推开,许肆与那紫衣太监进内,就地捉拿。
帐中的裴凝莺看了看床尾被扯坏的帘帐,咋舌。
这小内侍武功如此厉害怎不去东厂干,可惜了个人才呐。
啧啧!
被刺伤那人抬头,凶狠地瞪了许肆一眼,与两个刺客互意。
这一动作被裴凝莺尽收眼底,意识到不对劲,拉开帐帘,大喊:“堵嘴!他们要自决,嘴里含了药!”
闻言,许肆与紫衣太监掰开他们的嘴,往地上扣,果真吐出药来,随后塞上布团。
中间那人因腿上太痛,没有力气咬破嘴中的药。
他们把那恨不得将人吃了的眼神挪到裴凝莺身上来。
裴凝莺怯怯地挪到仇凛英背后,好让他替自己挡一挡仇恨。
殿内点上了灯,重新亮堂起来。
许肆今夜未穿掌印的官服,只是简单的衣着,可嘴边的痣很显眼。
仇凛英这个人没别的,就喜欢让许肆扮他,这样方便他到处办事,不至于招摇过市。
不过,过了今天这一日,大家也都看见了站在万岁爷身侧的究竟是何人,心知肚明,没有嘴角朱砂痣的才是那个大红人。
除了宫外人,和这冷宫里的小主子,几乎是人人皆知这事。
许肆不太懂,到底还装不装,于是向仇凛英投来了求助目光。
仇凛英缓缓看向身后这人,她似乎……在怕?心想着干脆一装到底,省得那么多事,便颔首。
许肆明白,掏出一副官架子:“裴小主好生歇着,明儿我派人来修缮屋顶。你们,把刺客带走。”
依旧是他二人先往外走,仇凛英最后走。
裴凝莺一把拉过仇凛英的衣角,因他比她高一个多脑袋,便只能踮起脚尖,小声问:“许公公,明日还来么?”
她连说话时都轻柔,离得近,以至于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都能闻到。
仇凛英一顿,赶紧甩开裴凝莺的手,却又想笑,指了指外边,“小主何不去求掌印,你跟着我也只是偷鸡摸狗的份。”
“我不敢呀。”
“……?”仇凛英愕然,脑子突然想明白了,她哪里是会怕人的,分明看见他捅刺客了,血都还在地上,也不曾露出一丝畏惧,只是担心引了一身仇罢了。
诡计多端!
“许公公,凝莺方才做的不够好么?为何昨日答应了,今日便悔了?”
“凝莺”这两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很像他名字里的“凛英”,或许不是京城本地人的缘故罢。
仇凛英轻飘飘瞥她一眼,谁料她又扑上来,泪眼盈盈:“许公公,你就看在我发现他们嘴里含毒的份上,可怜可怜我罢。”
仇凛英挣了挣,这次没挣开,多半是裴凝莺吃饱了有力气了。
反而是越挣,两人距离越近,裴凝莺整个人都快栽进他怀里了。
他合理怀疑她这不要脸的人,是故意的!
“放手!”
“我不放!许公公说话不算话!”
“不算话又如何,我偏要食言你又能把我如何!”
争吵声传至殿门,浮桃呆住,沉叶傻住,脱口而出的“小主”流转在嘴边,转而飘向天际。
仇凛英发现来了人,心里一急,下意识推了裴凝莺一把,可她那手还抓着的,于是带着他一起来了个话本剧情经典转圈圈,稳稳当当跌在地上。砸得狼狈极了,一点也不煽情。
他瞬间懵了。
裴凝莺没感到痛,揉了揉腰,余光看见“许肆”耳边染粉,站起来后步履匆匆走了出去,还不忘给丫鬟二人一个威胁的眼神。
沉叶小跑进来,扶起裴凝莺,“小主,摔到哪儿了?”
裴凝莺很不好意思地笑笑,“没呢,摔许公公身上了。”
顺便还让人掐到腰了。
沉叶眉头都快扭成一个八字了,拉着裴凝莺的手,将她带回耳房歇息,有许多话想讲,奈何一看到裴凝莺那满不在乎的脸,就愁得说不出来。
裴凝莺默默看着那扇铁门,目不转睛。
直到仇凛英的背影融入黑夜之中。
啧,不行呀,还得使点别的招。
仇凛英步伐逐渐慢下来,跟上了许肆等人。
许肆做了一礼,“掌印,如何处置?”
仇凛英思索片刻,道:“下诏狱,待方扬回来,让他审,幕后主使及目的,全都要审得清清楚楚。”
许肆道“是”,又想起了那苦命小主子,也不知她今晚睡哪儿,房子都让人砸了,不知不觉眼神飘向那冷殿。
仇凛英睨他一眼,冷声哼笑:“若是心怡那小主子,我便将她安排给你,如何?”
许肆大惊,连忙摇头,“掌印这是何意,我哪敢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人家好歹是个妃子呢。
“你知道便好。”
言罢,仇凛英觉得这话不大对,细细揣摩了一遍也没发现到底是哪里不对。
自然,第二日是没收到来自“许肆”公公的开恩。
头疼。
裴凝莺蹲在铁门边,逗着栏外的小麻雀。
“小主让让,奴才们过来修您的殿。”
门外站着那紫衣太监,笑眯眯地看着地上穿着蓝襦裙的佳人,身后一群内侍。
裴凝莺站起来,给他们让道,很是高兴,“公公们请。”
仇凛英不太想鸟这个不要脸不要皮的小主子,可她毕竟干了点事,修修屋顶什么的,当作补偿罢。
可到了其余人眼里,那就不太一般了。
掌印太监都重视的主子,那是什么?那是万岁爷即将重视的主子呀!
于是,大家很兴奋。
裴凝莺一步一趋跟在紫衣太监身后,他转过头,假笑:“裴小主,何事?”
这人是掌印身边的人,许肆是掌印身边的人,那他们肯定认识,对罢?
反正同时求两个人是不对的,既要又要,是会被两边一起讨伐的,不如就从这位公公身上打听打听许肆。
对,就这么办。
裴凝莺弯唇,笑得明媚:“公公贵姓呀?”
他道:“小主言重,奴才免贵姓高,名权。”
“哦,这样呀,”裴凝莺拉长语调,忽换了般语气,放低了声问道,“您同那许公公认识么?”
高权“嘶”了一声。
这小主说的是掌印还是许肆?
不管,答了再说。
高权笑道:“不认识。”
“……那你们总是一同出现,这怎么回事?”
这裴小主,怎么还追问的!比想的难缠。
高权正琢磨着如何推辞,铁门外站着一人,抱着一只长毛猫,瞬间如释重负,指了指那儿,“小主,您的好姐妹来了,还是快去见她吧,这边修好了再禀告您。”
裴凝莺看了看,又是姜瑟!
每天来她这儿嘲讽一次,似乎变成她的日常了!
裴凝莺碎步小跑着过去,神神秘秘地凑近铁栏边,招了招手,示意姜瑟靠近点。
姜瑟后退,“妹妹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么?”
“对呀,姐姐你过来些,我只同你讲。”
姜瑟蹙眉侧头,半边脸对着裴凝莺。
只听裴凝莺道:“你家的猫,昨日吃了个死耗子。”
“什么?”姜瑟睁大眼,手一抖,长毛猫没坐稳,掉在地上,喵地惊叫起来,迈着四条小短腿扑腾扑腾到处跑。
把周围的麻雀都惊飞,箭步冲到池子边,又扰乱一池子的鱼,隔壁几只猫听到声儿了,凑热闹似的一股脑全出来了。
长毛猫似乎觉得自己丢脸了,随便找了个猫打了一架。
闹得鸡犬不宁。
“裴凝莺,你这人真是一张嘴吐不出好话来!”姜瑟气急败坏指着她。
裴凝莺“哎呀”一声,“柔弱”地跌坐在地,一手撑着地一手抹着眼眶,“呜呜,姐姐,你怎么推我呀。”
来呀,比比咱们谁更俗!
姜瑟紧捏着袖子,什么话也讲不出来,只好去找她的猫。
那不长眼的长毛猫若是把娴妃那只猫也打了,那就有得玩了。
裴凝莺笑起来,心里才叫一个痛快。
却看见铁门边上一抹暗红,正是仇凛英,一脸疑惑地瞅着她。
裴凝莺弯眼展笑,眉眼好似漾着一泓清泉,阳光不偏不倚地落在睫上,跃动着金点,她眨眨眼,招手:“公公下午好呀。”
眼眸里只容着仇凛英一人,手心也朝着他,这声公公,明显是在叫他。
仇凛英脚步滞住,许肆傻眼。
仇凛英突然反应过来,骂她:“谁要和你下午好!”
啧啧。
好凶。
屋顶上的洞没修多久,大致检查一番,没什么大问题后,高权带着人走了。
嬷嬷照例送饭,依旧是没好气。
一碗清粥,一个馒头,竟破天荒地准许殿内奴仆离殿半刻钟,去膳堂用膳。
浮桃伸指沾了一点粥,抿指尝了尝,喜出望外:“小主,这回不是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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