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裴凝莺的监督,餐宴办得很顺利,家宴之日,宫人们各守其职,井然有序。
据说那宗亲一家与万岁爷其实隔得有些远,但当年曾有恩于万岁爷,家中也无甚为官,远居江南,这几日才到京中,之后还会回去,此番顺便来拜访万岁爷。
裴凝莺坐在万岁爷身边,两手端放着,面上依旧挂着得体温柔的笑。
听外头太监传报,便是到了。
太监弯腰替他们掀帘,先进来的是一位中年男人,挂着胡须,后头左右跟着两人,一妇人,一男子,显然是一家三口,后两人半张脸都隐在男人身后。
三人讲求礼数,走得缓慢,待到身后二人现身时,裴凝莺愣了一下。
三人低头恭敬做礼,为首的男人还吩咐手底下人带上伴手礼,万岁爷笑着叫人收下。
万岁爷畅笑:“闻人兄这便是客气了!”
闻人焕笑着摇头:“此乃礼数,望陛下喜欢。”
万岁爷叫他们落座,闻人覆才抬起头,与座上的裴凝莺相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不过了了,他恢复神色,不动声色地落座。
后头还来了些皇亲贵族,一些裴凝莺认识,一些不认识,他们间的话题落不到裴凝莺身上,倒是有好几位夫人夸赞裴凝莺。
表演各式各样,广集宫廷民间各类形式演出,万岁爷听得尽兴,喝了好几杯酒,趁酒劲上头,夸了裴凝莺许久。
甚至,他特地说出此场家宴是裴凝莺一手操办。
座下各人不经意间对视,基本明白万岁爷的意思了,便跟着一起奉承裴凝莺。
裴凝莺淡笑着回应,抬头时,总是能看见闻人覆时不时看向她的目光。
她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看他,颔首微笑。
倒是闻人覆,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连表演都不敢看了。
接着上来的表演是舞曲,名曰飞天舞,顾名思义,身着长袖华衣,踩着木桩在空中旋转跳跃,步步登上更高的木桩,看上去类似飞天玄女。
本意是步步高升,富贵吉祥,可倒了万岁爷眼里,只剩下她们裸裎的大腿与肩膀。
万岁爷跟裴凝莺夸赞了舞女们婀娜的身形。
万岁爷身上的酒气愈发重,裴凝莺轻蹙起眉,叫他不要喝了,他笑眯着眼,不怀好意地盯向裴凝莺。
众目睽睽之下,他伸手摸裴凝莺的脸,又攥上她的手,隔着满场弦乐丝竹,小声说:“今夜你来侍寝,可好?”
裴凝莺暗惊,抽出自己的手,眼里他沟壑纵横的脸逐渐放大,他轻佻的目光紧锁在她的起伏处。
像一只饥肠辘辘的禽兽捕捉到猎物,将她一点点剥皮啖肉。
不带一点正视,只剩下迷恋美色的**与贪婪。
裴凝莺没坐稳,双腿惊慌般地半滑跪下去,不过没从椅子上跌下去,她站起身,强忍不适:“陛下,妾身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了。”
万岁爷沉迷于她出尘的脸蛋和熏人的醉意,没仔细听她说什么,更没注意到她离去时面露厌恶。
场中热闹喧嚣,没人注意到不对,哪怕看见裴凝莺走了,也只想起端嫔娘娘是个病秧子,走了也正常。
只有闻人覆察觉到裴凝莺的异常,借口悄然跟了出去。
裴凝莺走着走着,加快了速度,接近跑起来,可又不知道往哪里跑。
家宴设办处离梅院很近,裴凝莺不由自主地就跑进梅院里去了。
春梅盛放,片片红粉的瓣吐露春天的气息,暗香浮动,幽气迎面,吹散几丝她的惊措。
裴凝莺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有点不理解自己怎么跟落荒而逃似的。
裴凝莺害怕绘本和长卷上那吓人的物什,尽管所有人都说那并不吓人,什么鱼水相欢,吞吐太极。
才不要!
更不要和万岁爷!他那年纪,和裴老头一个类别!
一定要那样,她宁可是仇凛英。
想到这里,裴凝莺的头上好像被棍子重敲,敲得什么也不剩,敲得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想到那只狗?
“端嫔娘娘,还好吗?”
裴凝莺吓得猛地转身,见是闻人覆,那颗惊起的心才落回原处,她后退,敛去神色,“我没事,闻人公子怎么不在宴上,跟着我到了这里?”
闻人覆被一言揭穿,难为情地牵强抿笑,编了个很苍白无力的谎言:“我出来透透气,迷路了,只好跟着娘娘,想上来问路。”
裴凝莺在心里忖度着,他哪天怕是认得出仇凛英,也不知他是什么想法,想试探,却欲言又止。
闻人覆着急第主动开口:“娘娘同传言中的一般貌美,脾性温柔,哪怕第一次见,也令我赞不绝口。”
他这话意思就很显然了,裴凝莺读懂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向着自己。
人家给了台阶,她不能不接,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好随便找个话题:“闻人公子也是江南人?”
闻人覆:“是,不过一直在江南一带来回迁居,前些时日迁到了镇湖,后来家人在京离世,我们一家便上京送别,顺便拜访万岁爷。”
裴凝莺点点头。
闻人覆瞧着裴凝莺,瞧出几分熟悉,但到底没认出来。
他小心问:“我听说娘娘也是江南人,娘娘……是哪一带的?”
这话失礼,他原不该问这么多。
可裴凝莺没觉得,只道:“我也是镇湖人。”
闻人覆知道那熟悉感从何而生了,温笑问:“裴纵是娘娘的哥哥?”
裴凝莺一听,原是哥哥的熟人,有都住在镇湖,远在他乡,心中难免生出几分亲切,她笑意真切:“是。”
闻人覆发觉她的放松,自己也放松了,跟她谈了许多事,讲了他被裴纵邀请在裴家做客时,裴纵的热情,她祖母的大方和蔼,唯独避开了裴父母。
裴凝莺能清楚地辨析出他没有恶意,也没有蓄意接近,多聊了几句,不时传出笑声。
看着夜色将至,裴凝莺打算将他送出梅院后,自己就回殿,琢磨琢磨萝衣的事,还得应付万岁爷。
梅院门口,两道分岔路,闻人覆停了许久,才不舍离去。
见他背影隐去,裴凝莺收起笑容,怅然地望向明月,心头还在担忧万岁爷的事。
裴凝莺边走边无声叹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和他分开,就这么舍不得?”仇凛英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她身旁,阴恻恻的神情掺杂寒意。
裴凝莺疑惑,指了指自己:“我?我没有呀。”
仇凛英冷哼一声,“娘娘倒是惹人喜爱,先前有玉大人,后有万岁爷,再有闻人公子。”
“我没有!”
仇凛英阴着脸,感受了下胸腔里错乱复杂的怒意,那并不是纯粹的生气,杂糅着嫉妒,愤恨,还有更多他不该生出的情绪。
这些情绪化作洪水猛兽,一口一口吞噬他的理智。
仇凛英沉默很久,按下所有起伏,独自走远。
裴凝莺不解,跟上他,被他甩开了。
难不成他想摊牌了!?
昨天还好好的!
裴凝莺查阅了很多资料,书上说太监没了那玩意会变得喜怒无常,阴晴莫测,一个小举动就能让他大发雷霆。
她沉思。
仇凛英也是这样子?
殿门推开,获骊走进来,扔给她一本书册,《雪竹烟萝》的新卷,太监与宫女的后续。
裴凝莺当即放了书,捧过话本。
获骊瞥了眼书,什么《太监的一百件事》,什么《阉割**》,什么《宦官在想什么》,她额角抽了几下。
获骊戳了戳裴凝莺脑门:“你看的什么东西!”
裴凝莺一手捂脑门,委屈巴巴:“我在想为什么有些人总是莫名其妙生气。”
闻言,获骊饶有兴致地坐趟在软榻上,一边剥着瓜子一边问:“哦?你做什么了?让姐姐我来帮你解忧。”
获骊剥了一爪子的瓜子,一口闷了,听完裴凝莺的讲述,顿时大笑起来,声声娇笑像在嘲讽裴凝莺的榆木脑瓜子。
她又剥了几颗,塞到裴凝莺嘴里去,问她:“你知道当我发现玉观声对你有坏心思时,第一个想法是什么吗?”
裴凝莺嚼了嚼瓜子,“生气?”
“错了,是醋了。”
裴凝莺纳闷地“唔”了声。
什么意思?不生气反而醋?
裴凝莺:“为什么是醋,而不是生气呢?”
获骊啧啧两声,捏过裴凝莺的下巴,让她的注意力全落在自己身上,她道:“因为喜欢,才会醋,醋了,才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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