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裴凝莺所说,谢亶给了她三天的时间考虑,三天后,他希望她告诉他答案。
于是,在那一日后的第三天,裴凝莺去见了谢亶。
裴府与谢府仅隔着一条街,相见不难,谢亶邀她在上次的酒楼相见。
裴凝莺进入酒楼,被侍从安排着引入二楼雅室。
雅室内,窗牖大开,楼外风雨交加,可天空又挂着一轮金阳,雨丝掠过阳光,斜打在窗框上。
湛蓝的空中,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虹彩。
谢亶正坐在窗边,出神地看着那道天虹,他额角的发丝都沾上银点。
听到开门声,谢亶转身过来,见裴凝莺来了,展出一个很大的笑,嘴角情不自禁地扬飞,“凝莺,你打算好了么?”
裴凝莺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是,打算好了,我可以跟你走。”
谢亶顿时眼睛都亮了,“当真?那我们现在就走,我现在就带你离开。”
裴凝莺柔笑着摇头,“在此之前,我要先知道你怎么带我走,我不喜欢迷茫和未知。”
“好,我告诉你,”谢亶激动得握住她的手。他觉得,裴凝莺的手是塞雪般的莹白与柔软,只恨不得能一直牵过她,再也再也不放开。
谢亶:“我先带你下山涧,从山涧道去到江的另一边,那边把守的人少,我派人接应你出去,再为你寻户贴,乔装身份,此后便可以出镇湖,至于最终往哪里去,你说了算。”
裴凝莺盯着被握住的那双手,心中忽然生出几分厌恶,想抽离,但她按下心思。
她端出期待的模样,弯唇问:“可寻了户贴,与我样貌对不上可怎么办呢?”
谢亶:“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裴凝莺微张大眼睛,眸中掬着光点,“什么办法还能乔装身份,难不成是什么易容术?”
“差不多罢,只是没那么神奇,”谢亶的注意力全在裴凝莺的笑容上,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过了一会,谢亶终于说出内心藏了许久的话:“只是你跟我走,到时还会有许多人,他们见识浅薄,见到你难免会丢了分寸失了礼仪,你需得与我扮作夫妻,这样,他们便不会对你有旁的心思。”
裴凝莺还没来得及回答,门突然被猛地敲响,谢亶烦躁地皱眉,“谁人?”
一个侍从从外入内,一脸着急,正要说什么,裴凝莺抬眸,伸了另一只没被谢亶拉过的手,贴上他的脸。
谢亶愣了一下,随后赶紧转头呵斥侍从,“滚出去!”
侍从立在原地,焦得嘴巴反复张闭。
“滚!听不到吗?”
侍从只得连忙点头退出去。
裴凝莺回答了方才的问题,柔柔说道:“好,我答应你。可是,我怕黄林党。”
谢亶:“你不必怕他们,我可以散教。”
“嗯?”裴凝莺惊讶,“散教?什么意思?”
“凝莺,黄林党不单是地痞,我出资建了场所,安排人教他们习武做功,很快他们就是服从于我们的死士!可如果你实在害怕,我可以就地散了他们。”
此时此刻,一切都已了然。
裴凝莺听完,依旧追问:“你哪来的钱?”
谢亶跟着她的话,步步作答:“谢家生意昌盛,与镇湖各大行业都有联系,向各业供应外地原料,我提高了转运价格罢了,那些钱便是拿来调教死士的。”
“死士?谢亶,你和柳竹洸学的这招?”
裴凝莺问得太过详细,谢亶终于觉出隐隐的怪异,他试探:“凝莺,你问这些做什么?你无需担心,只要跟着我走就好了。”
裴凝莺将手抽了回来,摇了摇蛇玉镯子,镯子上的四个小银铃互相碰撞,触发铃内的小机关,顷刻间,四个小银铃一齐落地,传出声声不绝的脆响。
随着铃响,门被撞开,一枚暗镖直冲他的右臂而来。谢亶顿时瞪大眼,飞快站起,伸手去抓她的胳膊,门外又飞进一枚暗镖,稳稳刺穿他的手心。
趁他吃痛之际,裴凝莺以迅雷之势一脚踹上他的膝弯,他就这么直直跪下。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眨眼间。
她唇边微小的弧度消失殆尽,冷眼垂看谢亶,“做什么?自然是本宫要问清罪证,将你绳之以法。”
门外闯进一批着黑衣的持刀人,三两步跑到裴凝莺身边,将她护在身后,又有几个人持刀架上谢亶的脖子。
楼下一阵骚乱,银器相撞,不过短短一会,一堆人被擒着跪在一楼的大堂。
谢亶方才的话,所有的番子厂卫,还有不知藏哪儿的暗卫都听见了,他的话几乎就是认罪。
楼下手下被擒,又有人传报柳竹洸已死,山谷上的据点被围,是仇凛英亲自带人围了据点,就地正法。
山谷之上,血流成河。
谢亶两手被反缚,一手还流着鲜血,他抬头,死死地盯着裴凝莺。
他已经知道没有反抗之力,只是没想到,他那么相信的人,居然全是诈他的,他如何甘心。
谢亶嘶哑着声痛斥:“裴凝莺,我与你相识十六年,求娶你两次,我对你一片真心,黄林党也是为你而建,你知道当我得知你当上皇后之时的兴奋么?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门,我要带你走,带你跑,你却这般骗我。”
裴凝莺取出手帕,来回擦拭被谢亶握过的手,用冰冷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他:“你爱慕我,我便要嫁给你?你想带我走,我便乖乖和你走?谢亶,自以为是。
你聚集地痞,扰乱市场,纵容手下抢劫烧掠,闹得镇湖,江南,甚至全国上下不得安宁!谢家数十年以来的清明商名,被你毁于一旦。”
谢亶颤抖起来,或许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可笑,有多幼稚,抖着抖着,他忽然笑起来,用膝盖挪动,跌跌撞撞向裴凝莺跪爬着过去。
“可是凝莺,我是真心喜欢你,你走的这一年,我日日夜夜都想着你,连做梦都全是你,你就这样欺骗我?”
裴凝莺没有及时理他,而是转向一旁一个身材高大的番子。话本里说东厂的人手段毒辣,身上全是暗器火折子,随时随地都能给人上刑。
她问:“大哥,你有火折子么?”
她忽然冒出的一句话,把气氛搅得更加诡异,和不可理解。
出于尊敬,他没有露出疑惑的神情,而是马上掏了个火折子给她。
裴凝莺谢过,点起火,一把烧了手帕。
手帕的最后一丝线被烧尽,她才慢悠悠看向谢亶,语气随意,“对啊,本宫就是骗你。本宫可从不信男人嘴里的喜欢与想念,你若有本事,何不带着雄狮杀入京城?地痞流氓算什么,只会给本宫添堵的狗东西。”
她的话像一桶冰水,彻底浇灭了谢亶的心,又将他狠狠拖入冰潭,再也无法起身。
可他不死心,他觉得她必须对他有所情谊,哪怕只有一点。
谢亶跪在地上,吃力地仰头看裴凝莺,“仇阉狗逼你的是不是?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仇阉狗他祸乱朝政,威胁你,是不是!?对,对,必然是他,必然是他这个阉狗所为!若没有他——”
裴凝莺的目光缓缓移到他脸上。
她的反应让他再次有了希望。
“啪!”
一巴掌,谢亶整个人侧栽,后脑勺撞到桌角,砸得满头血淋淋。
裴凝莺的力气在女娘中已不算小,打他时,真是使了吃奶的劲儿。
他靠在桌脚,嘴角渗着一丝血,喘着粗气,任她如何发泄。
她挑起谢亶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
裴凝莺的眼神越来越寒凉,彻骨的凛意叫他觉得陌生,“仇凛英做的事,哪件比你更祸害百姓?这一巴掌,是你对本宫不敬,是你祸国害民,是你出言不逊!若再让本宫从你嘴里听到这字,休怪本宫不念同乡旧情。”
她转身,“将他带走,交给你们掌印全权处理。”
谢亶总算明白什么意思了,迷茫的眼里,他看见裴凝莺向外走,窗外的光为她镀上金明圣神的光辉。他所爱慕数余年的人,因为自己的荒谬行为,彻底决裂。
十六年以来,从未见过她动怒,即便是裴老爷打了她,也不见她怨恨。
可她如今竟然为了一个阉人,打他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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