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承元殿后,裴凝莺和仇凛英一起回了菱荇殿。
或许因为裴凝莺一直念叨着想回家不想上朝,仇凛英耳朵听出茧了,次日,他没叫她起床。
年后的早朝并未因新春而气氛轻快,反倒肃厉得令人喘不过气。
仇凛英扶着卫轼入龙座,沉默候在一旁。
朝中之事,他不大想听了,有裴家的小太后和前途无量的裴尚书,他还能操心什么。
可关乎裴凝莺的,他总是会多在意些。
裴凝莺睡得迷糊时,会呢喃些梦话,有时还能套出点话来,比方说上次她说他只是后路。
以及,昨夜她一直在念女官。
他不知道为什么裴凝莺对那女官如此上心,难不成只是因为那女官是裴纵所荐?
仇凛英连夜查了那女官,叫鸣光,是个有些军功在身的女军士,后来不知为何隐退军伍,在朝中做起了女官。
卫国的官职向来不拘束于男女,规定虽如此,可实际上也没几个女官在朝。
仇凛英的视线在阶下百官中扫过。
没有女官。
“微臣以为,陛下不该随意听信,更不该胡乱任用女官查案!此决实在不妥,”阶下,纪中君道出今日第一句有关女官事宜。
纪中君是纪阁老的孙子,纪阁老年老,已不常常出现在早朝。
纪阁老人虽不在,可前些时段,奏折依旧照常送上,怪就怪在,这段时日,恰巧于裴纵当上尚书后,他不再上奏。
卫轼有了昨夜裴凝莺的肯定,底气足了不少,可到底年幼,不知如何处事待人,即便反驳,依旧带着犹豫,“鸣光有军功傍身,谋略有道,又有裴尚书亲荐,为、为何不妥?”
纪中君道出一列女子缺陷,又讲出一大堆女子为内,最后,斥责鸣光本人的鲁莽。
阶上,卫轼被说得瞬间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再反驳,仇凛英还在想裴凝莺。
阶下,裴纵微低垂头,心里正打着词儿,忽听珠帘后一声拍案脆响。
“纪辅臣,哀家最不喜空谈,你且说,鸣光是否将那案子查清?”
珠帘后,绝尘寒凛的面容半遮半掩,却可明显辨出帘后之人的愠色。
裴凝莺再度开口,语气更甚:“卫国近百年来从未禁令女子为官查案。”
纪中君连忙地下头,态度软和许多,“太后娘娘所言极是,可……”
“纪阁老身子近况如何?”裴凝莺忽然一句,断了他的下言。
纪中君:“回太后娘娘的话,祖父他身子近来愈发差,如今已不能自便。”
仇凛英听出了裴凝莺话里的怪异,心里生出一种厌烦。对,就是那种她下一步就要给他找事做的厌烦。
他掀眼,瞥了眼珠帘后的人。
于是,果然听到裴凝莺说道:“哀家最赏识纪阁老,奈何天不作美,非要与哀家过不去,竟将病痛降于纪阁老。这样罢,哀家叫凛英去纪府上看望看望纪阁老,也当作哀家的慰问。”
纪中君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喉咙,眼底闪过一瞬的慌。都被裴凝莺捕见。
她看向仇凛英,笑:“凛英,你可有空?”
仇凛英面无表情,“自然。”
就应该把她的丫鬟也拉走,不准叫她起床。他如是想。
没有人会在早朝说些莫名其妙的寒暄,裴凝莺更不会。此话别有用意。
百官细细琢磨着她的话,不免察出不对劲对地方。
纪阁老为人忠厚纯良,清廉公正,一心为国,换曾今,他断不会因鸣光是女子身而多次上参言事。
裴凝莺这话,是在敲打纪中君。
加之,太后宠信掌印,是天下皆知的事,太后遣了掌印亲自下府,那就不是普通的慰问,而是探查。
这场早朝,再没有人敢以女子为官说事。
散朝后,裴凝莺没有回殿,而是拦下裴纵,叫他往殿里一叙。
裴凝莺开门见山:“裴纵,鸣光是什么人?”
裴纵屁股还没坐热,就收到了裴凝莺的审问,他叹了口气,道:“鸣光就是一位军士,在赤度之战时率兵护了城池,后来回京当了个芝麻小官,我想着她一身才无处施,便荐她查办了桩小案子,不曾想纪中君便逮着这一点不停参她和我。”
赤度国与卫国相邻,赤度狼子野心,曾多次侵犯卫轼疆土。七年前,赤度夜袭卫国疆边城池,主帅临场逃脱,本以为大势尽去,可有一人挺身而出,接过主帅令符,带领众人护下城池。
这故事,裴凝莺从十岁起就听过,可她一直不知这挺身而出的人是谁。
裴纵道:“鸣光那一战,擅自夺令符,军伍踢了她的籍,朝中念她有官又不愿重用,这才讨得个芝麻官。卫国虽不曾严令禁止女官,可这数十年来都没重用过女官。”
允许存在,但允许不是支持。
裴凝莺算是听明白了,鸣光若一心报国,那的确可以尝试任用,可她到底是不清楚鸣光底细。
裴纵看出她所思,便道:“你不在京那些时日,京郊偶尔会有黄林党作祟,那日我出京办事,遇上黄林党,是鸣光出手相救。后来,又常在京遇鸣光办事,彼此便逐渐熟悉,熟悉以后我才知她是一名女官,她身手不凡,办事利落,我有心留意,想提拔她,这才彻探起她的过去。鸣光坦荡真诚,娘娘不若直接叫她来你殿中一问,即便是给她些小事办一办,也不算是淹没人才。”
裴凝莺听完,若有所思地颔首,思索一阵后,道:“那便请她来菱荇殿一趟,我亲自安排。”
.
裴凝莺说的,仇凛英自然是要做的。
他到纪府上,已是午时,纪府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用着饭。
听到小厮来报掌印亲访,纪家几个人还没来得及出门相迎,却见厅堂门槛落入一抹鲜明的宝蓝色。
仇凛英从来都宣扬,那宝蓝的底袍在靴边翻飞,走路快而稳。
纪老爷躬身上迎,“仇掌印可是来看望家父的?”
仇凛英道:“是,请带路罢。”
纪中君此时正为纪阁老喂着药,听见一阵脚步声,他喂完最后一口药,开门迎人。
仇凛英直直入内,不作多言。
纪阁老头发半黑半白,花白的长须连鬓,面上皱纹沟壑交错,眉眼慈和,他也得知太后在朝上亲指掌印前来,见此,也不惊讶。
他无法大幅度地动弹,欲起身,却不能,只得靠在床头,与其对话。
纪阁老声线微颤,气若游丝:“微臣,对太后娘娘的用心……感激不尽。”
仇凛英弯唇颔首,转身朝身后一群人道:“且请诸位回避罢,有些话,诸位还是不听的好。”
纪老爷和纪中君面面相觑,随后恭敬退身。
仇凛英向下睨了一眼,见纪阁老如今状况实在堪忧,便找了张椅子撩袍坐下。
仇凛英开门见山:“不知纪阁老于陛下任用女官一事有何见解?”
闻言,纪阁老明显地错愕,“陛下……有任用女官?微臣……实在不知情。”
仇凛英一笑,“是么?那阁老可知太后娘娘今早在朝中之事?”
纪阁老实话实说:“此事知情,太后娘娘派您往纪府来一趟看望微臣。”
仇凛英:“只知道娘娘派我看望你?不知其前因?”
他指的前因,是纪中君提出女子为官,毕竟有了纪中君这话开头,裴凝莺才会提起看望纪阁老。
纪阁老有些不解,但到底摇头,“微臣不知。”
仇凛英将事情来源起因都讲给了纪阁老,纪阁老对女官一事态度平和,只道用人以前要仔细了解。
仇凛了然,起身告退。回了宫,他将所有事一并禀给裴凝莺。
裴凝莺听完,也算明白了。
纪中君这是想瞒过纪阁老,反对女官。
反对女官对他来说并无好处,可女官是裴纵所荐,加之纪阁老各种原因,即将下位,新的首辅选人中,纪中君与裴纵备受期待。
裴凝莺大胆猜测,纪中君不是和女官过不去,而是和裴纵过不去。
她派人请了鸣光,待明日鸣光入宫,她得好好审审这人。
裴凝莺甩了甩头,批完最后一本折子,跑去洗手,待她洗完回寝殿,她又发现仇凛英偷懒睡觉!
裴凝莺哒哒跑过去,把他拽起来,“仇凛英,待卫轼长大了,我就不干了!你再想偷懒也不行了!”
仇凛英将她拉上床榻,伸手掖过被角,没理她的话。此刻,他心里有别的事想问。
裴凝莺太奇怪了,她有太多端倪了,他太好奇。
裴凝莺看不见,却能说出刺客三人。
裴凝莺可以在文书阁走水时精准地找到他的位置,赶在最后一刻之前将他拉走。
裴凝莺做梦都会念叨那女官,可她分明没见过那名女官。
裴凝莺奇怪到像是可以提前知道,甚至清楚地知道。
“说话啊!你又哑巴了!我迟早得找人打一副架子撑在你嘴皮上,逼着你开口!”裴凝莺挣开他的手,强硬地把仇凛英拉起来坐着。
逐渐的,裴凝莺好像感觉到仇凛英的不对劲了,她闭了口,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裴凝莺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仇凛英?仇掌印?老祖宗?公公?”
“裴凝莺,你曾转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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