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现在她有两方太子殿下的帕子了?
这、这算怎么回事?
沈知微将新帕子也塞进了妆奁的那个小抽屉里,与那方旧的放在了一处。合上抽屉的瞬间,她仿佛听到心底某处,关于萧璟那固化的、讨厌的标签,悄然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春风依旧和暖,琼花依旧芬芳,只是少女的心湖,被这两方突如其来的帕子,搅动了一池渐起的涟漪。
又过了几日,宫中有旨意传来,道是琼林苑内新贡的几株魏紫开得正盛,皇后娘娘欲设小宴,邀几位夫人小姐同赏。
这邀约来得寻常,沈知微心下却莫名一跳。琼林苑毗邻东宫,是太子平日读书习射常往之处。她捏着那张洒金笺帖,眼前晃过的却是那两方被她妥帖收在妆奁深处的素白帕子。
“娘亲,我……”她下意识想寻个由头推拒。
沈夫人却已笑着应下了宫使,转回头看她,目光里带着不容置喙的温和:“皇后娘娘厚爱,屡次相邀,岂能一再拂却?前次你称病便罢了,此次万不可再任性。”她顿了顿,替女儿理了理鬓角,“不过是赏花罢了,你只跟在娘亲身侧,少言多看便是。”
沈知微知道躲不过,只得应下。心里却打定主意,今日定要离那萧璟远远的,绝不给他任何看自己笑话、或是再用什么“宽和”举动让她窘迫的机会。
赴宴那日,她刻意选了身不算扎眼的月白云纹锦裙,发髻也梳得简单,只簪了一支素银嵌珍珠的流苏步摇,行走间摇曳生姿,却又不过分张扬。
琼林苑内果然名不虚传。牡丹盛开,姚黄魏紫,赵粉豆绿,争奇斗艳,富丽堂皇之气扑面而来。皇后与几位先到的宗室王妃、勋贵夫人已在苑中最大的那座牡丹亭内坐着说笑。
沈知微跟在母亲身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便寻了个靠近亭边、视野开阔又能稍稍避开中心位置的地方坐下,垂眸盯着面前石桌上摆放的一盘新鲜樱桃,仿佛能盯出花来。
然而,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她坐下不过片刻,便听得亭外传来请安声与轻微的脚步声。眼角余光里,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已步入亭中,身姿挺拔,步履沉稳,不是萧璟又是谁?
他今日亦是常服,只是颜色比往日略浅,是雨过天青的色调,衬得他面容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多了些许清雅。他先向皇后及诸位长辈见了礼,目光随后在亭内扫过,掠过沈知微所在的方向时,并未停留,如同掠过任何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
沈知微暗暗松了口气,却又莫名觉得那樱桃的红,刺得她眼睛有些发涩。
皇后笑着让萧璟在身边坐下,慈爱地问道:“今日怎有空过来?听闻你近日在忙着整理东宫藏书楼的旧籍?”
“回母后,是。”萧璟声音平和,“有些前朝孤本略有损毁,儿臣正着人修缮清理。”
“哦?可是那些……”皇后似乎对古籍也颇有兴趣,母子二人便就着藏书、修缮的话题低声交谈起来。
沈知微竖着耳朵,捕捉到“东宫藏书楼”、“古籍修缮”几个字眼,心头那点异样又浮了起来。她想起前几日父亲回府后,曾无意中提起太子殿下派人来请教古籍修复之事,还赞殿下虽年轻,于学问一道却颇为用心恳切。
原来,他派人去府上,果真只是为了请教父亲?与那方新帕子,并无干系?
她正心绪纷乱间,亭内其他贵女们却因太子的到来而悄然活跃起来。问安声,奉承话,夹杂着精心设计的、试图引起注意的娇声软语,不绝于耳。
一位穿着鹅黄衣裙、容貌娇艳的少女,乃是安郡王府的嫡孙女赵婉儿,素来心高气傲,对太子妃之位志在必得。她见萧璟与皇后说完话,便端起面前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袅袅娜娜地走上前去,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殿下忙于政务学问,也要顾惜身子。这是新贡的雨前龙井,最是清心解乏,殿下请用。”
她说着,便要亲手将那茶盏奉到萧璟面前的小几上。
许是太过紧张,又或是裙摆被什么绊了一下,赵婉儿脚下猛地一个趔趄,手中茶盏顿时倾斜,温热的茶水眼看就要泼洒出来,目标直指端坐着的萧璟。
“啊!”赵婉儿惊叫一声,花容失色。
电光火石间,坐在侧后方的沈知微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在那茶盏彻底倾倒前,用指尖飞快地在那盏壁上一托一拨!
她的动作极快,又借着衣袖遮掩,几乎无人察觉。只见那原本要泼向萧璟的茶盏猛地改变了方向,“啪”一声脆响,摔落在萧璟脚边不远的光滑石板上,碎裂开来,茶水四溅,洇湿了地面,也溅湿了赵婉儿自己的绣鞋和裙摆。
变故突生,亭内瞬间安静下来。
赵婉儿呆立当场,看着脚边的狼藉,和自己湿了的鞋袜,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是后怕又是难堪,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皇后微微蹙眉。
萧璟的目光,则终于第一次,清晰地、带着某种深意,落在了沈知微身上。
她刚才那个小动作,或许瞒得过旁人,却绝瞒不过自幼习武、眼力过人的他。
沈知微在他目光扫过来的瞬间,便心虚地垂下了眼,心脏怦怦直跳。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何要出手,只是看到那茶水要泼到他身上时,手比脑子动得更快。
完了,他定是看见了。会不会以为她是在故意挑衅,或者……多管闲事?
萧璟看着那个低着头,耳根却悄悄泛红,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少女,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他收回目光,看向泫然欲泣的赵婉儿,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无妨。人没伤着便好。以后行走,当心些。”
他没有斥责,也没有安慰,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但这平淡的语气,却比任何责备都让赵婉儿感到难堪。她讷讷地应了声“是”,在侍女的小心搀扶下,狼狈地退到了一边清理。
内侍迅速上前收拾了碎瓷与狼藉。
皇后打圆场道:“不过是意外,都别站着了。来,尝尝这新进的蜜饯……”
亭内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只是经此一事,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都暂时偃旗息鼓了几分。
沈知微暗暗松了口气,端起自己面前那盏早已微凉的茶,小口啜饮着,试图压下心头的悸动。她能感觉到,那道清冷的目光,似乎又不经意地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宴席过半,皇后似想起什么,对萧璟笑道:“说起来,沈尚书于古籍鉴赏一道乃是大家。璟儿,你既在整理藏书楼,若有疑难,倒是可以向沈尚书多多请教。”她又看向沈夫人和沈知微,和蔼道,“沈小姐想必也自小耳濡目染,于书香墨韵间长大吧?”
沈知微忙起身,恭谨回道:“娘娘谬赞,臣女愚钝,只略识得几个字,不敢妄谈学问。”
皇后笑道:“过谦了。”她沉吟片刻,忽而对萧璟道,“这样吧,改日你挑几本不甚要紧、却又有些疑难的册子,让青墨送去沈府,请沈小姐帮着看看,也算是……代你沈世伯分忧,如何?”
此言一出,亭内瞬间又安静了几分。几位夫人小姐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让太子殿下派人送书去沈府,请沈家小姐“帮忙看看”?这哪里是让她分忧,分明是皇后娘娘在给两人制造名正言顺往来的机会!
沈知微心头巨震,猛地抬头,正对上萧璟望过来的目光。
他神色依旧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只微微颔首,应道:“儿臣遵旨。”
那目光沉静如水,却让沈知微觉得脸颊像被火燎过一般。她慌忙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丝帕。
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赏花宴最终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了。
回府的马车上,沈夫人握着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低声道:“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沈知微心乱如麻,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闷声道:“女儿不知。”
她是真的不知。不知萧璟为何递她帕子,不知他是否看见她的小动作,更不知皇后娘娘那看似随意的安排,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深意。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无影的网中,而执网之人,似乎就是那个她一直以为与自己“不对盘”的太子殿下。
而此刻,东宫书房内。
萧璟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摇曳的竹影。
青墨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禀道:“殿下,已按您的吩咐,将那些需要修缮的古籍名录整理出来了。”
萧璟嗯了一声,并未回头。
青墨迟疑片刻,又道:“今日琼林苑中,沈小姐她……”
“孤看见了。”萧璟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青墨便不再多言,垂首侍立。
许久,萧璟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去备几本……稍微有趣些的孤本。明日,送去沈府。”
“是。”青墨应声退下。
窗外的竹影婆娑,映在萧璟深邃的眼底,晦明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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