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线战事从对峙状态,骤然收紧。
几日前,匈奴军攻至齐扶城下,破掉城外的防御工事十余处,大烨军紧闭城门,退守城内。
一时间,城中百姓人人自危,大烨军不日又将弃城而逃的传闻甚嚣尘上。
近几日,府中情形亦是紧张,燕君尧出入解释行色匆匆,不断有将领军士出入书房。
反而长疏这边无甚事情要做,燕君尧已不让她参与任何前线之事,只要她好好将养身体。
她何曾这样清闲过,于是自己出了府。
街上商户大多闭业,只有一家米铺开着半扇门,门前排着长队。
一到战事紧要时,就有不少百姓开始囤积粮食用品,长疏路过见几人在那吵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前面那人买得过多,后头的人没得粮食,这才起了争执。
好在冲突未等扩大,一队巡察的士兵就来将人群拉开。
为首的人回头发现了站在一旁的长疏,立刻眸光一亮,冲了过来。
“我可算见着你了,你可还好?”
“箭伤呢?已经痊愈了吗?”
可问完这些话,他又有些尴尬地收回抓着她的手,毕竟他师傅一朝变为女子,他多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更何况自上次长疏于淌金河失踪,方凌便再也没见过她了。
主将府邸他不是没去过,却一律被守卫挡了回来,他知道燕君尧不让他再见长疏。
不过,虽然燕君尧对他已有意见,却未在军中对他施压,是以该有的升迁提拔并不受影响。
他如今已经是一支中队的领头,负责城中日常的巡查□□。
见他真心紧张,又来来回回问下她的情况,长疏无奈地笑了。
“我现在一点事都没有了,你把心放肚子里。”
“倒是你。”她作势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他,“混得越发有模有样,没给为师丢脸。”
她伸出手,示意他握上来:“来,为师试试你练功可有偷懒。”
方凌哪会这时跟她角力,抬手将她的手合上:“你这是要去哪?现在城里也不太平,你还是不要一个人出来的好。”
入军一段时间,他倒越发沉稳成熟,竟然关照起她来。
“你怕是忘了上次我一个人撂翻一头花豹的事了。”
她随口玩笑,却让他变了脸色。
“是,上次说好我来保护你,结果……
“你看你,好好的又提这些做什么,为师要真沦落到需要你掩护的地步,这师傅也就别当了。”
不过他非要坚持将她送回府,长疏再执拗,他又不知该怎样胡思乱想,便只好应了。
两人行到府邸侧门,方凌望着她的眼神欲言又止。
“怎么了,想说什么便说。”
“最近无事不要出府了,更不要轻易出城,如果他又给你指派什么任务,你……记得告诉我。”
看来这两天前线便有大动作了,长疏告诉他燕君尧不会让她做任何事,他才安心离开。
这几日天晴风静,长疏回遮流园折了几只含苞的红梅,回来时正撞见顾袁朗大踏步从书房出来。
“顾将军。”
对方停住了脚步,与她短暂交谈了片刻,复又匆匆离开。
她刚要回房,书房里传来清冷的声音:“你与顾袁朗何时这样熟稔?”
燕君尧踏出门来,见长疏抱着几支红梅,倒衬得她男装之下的面容透出几分艳色。
他呼吸滞了下,却并未移开视线。
长疏一板一眼地回复他:“前几日向他讨教过些问题,倒也不熟。”
院中的雪扫得干净,如今午阳正暖,再看她怀中红梅,倒像是春日已近。
燕君尧缓步而来,站在她身前:“明日我将离府几日,你若有事便找潘仁。”
“你不带着他?”长疏下意识地问出口,又觉不该,匆匆闭上了嘴。
不过她的问题,他也没答,只是目光淡淡落在她眉眼间,复又看向她手中的梅花:“等到这几支红梅都开尽了,我大抵便回来了。”
“这期间,你切莫插手外面的事,只管在府中等我回来。”
说完,他指尖踌躇片刻,终是落在一簇将开的梅瓣上。
“但愿花开,我赶得及。”
夜里,长疏于床榻上辗转难眠,起身透过窗棂能看到书房仍是灯火通明。
她想起前年初夏,南方突遭蝗灾,上千万亩良田被啃噬干净。
燕君尧奉命南下赈灾,也是这样彻夜不眠熬了几日,才想出控制蝗灾蔓延的法子。
那时她寸步不离地守着,眼见他用尽心血,眼下青乌一片,却半刻不曾阖眼。
一如此时,他为边境战事彻夜谋划,不存任何差池。
明明他对百姓苍生,对家国天下都怀着悲悯之心,却唯独对她,对薛家那样冷血无情。
她忘不了月圆之夜下,他如噙冰霜般冷漠的眸子。
就那样看着她全家被杀绝,看着她被洗去记忆成为他的利用工具。
膝上的锦被被攥出深深的褶皱,长疏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躺回被子里。
此刻他未曾知道她已恢复记忆,对她半点不设防,若此刻她对他动手,必有胜算。
但她不能这样做,大战在即,若因主将出事而乱了军心,影响了边境战局,那么她便是整个大烨的罪人。
她说服自己忍耐,一定还有机会。
就这样思绪浮浮沉沉,等她再醒来,天已大亮。
院中一片安静。
她推开屋门,隆冬阴冷的空气侵入肺腑,让她瞬间清醒。
没过多久,于远方传来一声巨响。
那声音竟似从城门方向而来。
长疏面色凝重,刚向外走了几步,潘仁从外面回来。
“发生什么事了?”
潘仁倒是冷静:“是匈奴人在攻城,不必担心,等防下他们这一次进攻,我们的攻坚部队就会出发。”
长疏点头,视线不经意间飘到书房门口。
他立刻明白,又加一句:“王爷已经出发去了前线。”
接下来的几日,双方围绕齐扶城进行拉锯战,匈奴人似乎铁了心要在这次攻开城门,于是进攻愈发猛烈。
大烨军越来越难以招架,于交战后的第九日,完全关闭城门,退守城内。
长疏几次想出府,都被潘仁拦了下来。
这日清晨,她再也坐不住,拿起佩剑冲出申园。
潘仁见她冷眉怒视,知道再拦不住,便随着她一起出去。
街上飘着浓烟,那时匈奴人火攻留下的痕迹,路上已鲜少能见到普通百姓,大多是互相搀行的士兵。
长疏来到城门附近的临时军帐,里面只有几位眼熟的将士,在商量军事。
她退出帐篷,在外面遇上了刚刚从城楼下来的方凌。
见到是她,方凌立马皱着眉将她拉走:“你怎么来这了,快回去!”
“这里情况如何?”
方凌眼神闪躲,吞吞吐吐地答:“还好,你不用担心这里。”
身后的潘仁上前,低声提醒:“王爷走之前特意嘱咐过,不让姑娘插手战事。”
城门外响起匈奴人摇旗呐喊的声音,长疏凌厉地横了他一眼:“不插手?一路上,所见士兵全都身负有伤,兵临城下我们却只能闭门退守,所以现在可是有破局的办法?”
两人被她的质问噎得闭了嘴,长疏略一思忖,抬头看向城楼上方。
可能是潘仁一直跟在身后,登楼途中她并未受到阻拦。
城上侦查指挥使见他们上来,上前回话:“顾将军刚刚上了瞭望塔。”
长疏向城墙远处望了望:“那王爷呢?”
他谋划那么久,怎得将这战局做得如此被动,她倒想看看他是怎么想的。
指挥使略显惊讶地回复:“王爷,并不在此啊。”
闻言,长疏收回视线,疑惑地看向对方,随后缓缓转身,面向身后的潘仁。
“王爷确实不在此处。”
“两军交战,他不在前线,去了哪?”
潘仁神色有些挣扎,半晌才回:“他就在前线,只是不在城中。”
不在城中,便是在城外。
原来那日他并非晨起才走,而是趁着月色,于黑暗中悄然带兵出了城。
之后的几日,长疏每天都会去临时营帐帮忙,大部分时间是照顾伤员,在匈奴发起进攻时参与防御。
交战后第十三日,匈奴人猛攻城门,敌军一部分顺着城墙架梯攀爬,一部分用巨大的木杵撞击城门,另有远攻手向城墙上投石。
城门中众兵以血肉之躯倚抗,然攻势愈猛,众人皆是勉强。
方凌前几日腿便受了伤,此刻仍是一脸坚毅,咬着牙死守在城门后,即使他腿上的绷带已被血浸透。
而他旁边的将士,少了一只胳膊,便用整个背去顶抗城门。
长疏不忍再看,便回头登上城楼。
墙道上躺靠着不少将士,有些已分不清是否还有生息。
城墙一侧有少量匈奴人爬墙而上,长疏路过便拔剑迎上,将人挑了下去。
远处不断有滚石投来,将士接连受伤倒下,如今腹背受敌,长疏深知就算撑过今日,后面还能坚持多久,谁也说不好。
如今只能尽力拖延。
长疏整理思路,下城楼找到了顾袁朗。
“现如今我们没有太多的交战手段,我军大部分兵力均不在城内,即使殊死抵抗也撑不过三日,不如我们开城投降。”
顾袁朗默默重复:“投降?”
她点头:“主动投降,我们可以争取几天和谈条件的时间,只要我们拖延的足够久,相信王爷那边会有进展。”
纵使燕君尧未曾告知她,自己的计划是什么,她也不曾知道他带兵出城是做什么,为何至今音讯全无。
但他既如此安排,定有他的考量,此刻没有别的出路,便只能赌一把。
顾袁朗仍有顾虑:“你确定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有筹码跟他们谈吗?”
“纵使他们强攻,也不过这几日的事。”
长疏神色凛然:“我可以试试。”
入夜,硝烟四漫的齐扶城内外终于短暂的归于平静。
申园内,长疏拨弄着一瓶已然盛放的红梅。
“这梅花就快要凋谢。”
“今次你若食言,便是我们全城人跟着陪葬。”
翌日天将微亮,匈奴大军远远看见齐扶城大门四敞而开。
随后缓缓走出一人。
那人未持任何甲胄兵器,只立在城门前仿佛在等候他们的到来。
下属将此事秉上将领,伊迟堂闻讯而来,便见到了完好无损的长疏。
“你果然回到他这了。”
长疏手中拿着一卷牛皮纸,上面是他们连夜起草的和谈内容,她抬手远远扔过去。
“是,但也许最终,我还会落入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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